第180章 我本可以(2/2)
老人几乎是抢一般接过去,紧紧抱在怀里,连声道谢,眼神里充满了惊魂未定,转身就要走。
“老先生,”刘峰叫住了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街市的嘈杂,“可以问一下,您为什么要写……这些吗?”
老人的背影陡然僵住。他缓缓转过身,浑浊却锐利的目光落在刘峰脸上。他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眼中的神色——没有惊恐,没有猎奇,没有他惯常遭遇的鄙夷或敌意,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理解了千斤重担的凝重,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老人沉默了片刻,街市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他开口,声音沙哑而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是一件……旷古未见、世界少有的历史事件。问起我们的儿女辈,他们那时大概十来岁,或许还有一点模糊印象。问起我们的孙辈,他们却连这个名词,也一无所知了。” 他顿了顿,眼神望向虚空,仿佛穿透了时光,“我的外孙就是这样。我的女儿对他讲起我家在那些年里的遭遇,他听起来,简直以为是在说神话。他无法相信,人世间曾有过这样的事。”
刘峰静静地听着,何小萍站在他身旁,满脸困惑,显然听不懂老人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气氛陡然沉重。
老人收回视线,重新聚焦在刘峰脸上,声音更低,却更沉:“如此说来,也许若干年后,我们的子孙后代,除开从历史书中看到几句抽象的结论、几个干瘪的概念,他们很难理解,那个时代究竟发生过什么,普通人的生活到底经历了什么。有些人,把这一切……简单地归罪于几个阴谋家。这当然容易,也成了某种‘结论’,似乎可以安抚许多人。”
他微微摇头,嘴角扯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然而,这并不能说明历史深层次的原委,也不能让活着的人的头脑,从此变得更清醒。正如把历史上一个庞大王朝的崩塌,仅仅归罪于几个宦官、几个奸臣,甚至归罪于一个妇人……一样的荒谬。这是违背历史真实的。”
老人的话像冰冷的凿子,敲打在刘峰的心上。他想起前世的种种,想起那些被遗忘的牺牲、被扭曲的真相、被轻描淡写的伤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老人苍老而执拗的面容,轻声说:“您本可以……消消停停地喝茶种花,或者去活动室打打牌、下下棋,颐养天年,静静地等候自然的召唤。那样,岂不轻松快意?”
老人看着他,昏黄的眼珠里骤然迸发出一种近乎灼热的光亮。他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背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是啊,我本可以。但是——”他拍了拍怀中那本沉重的手稿,仿佛拍着自己的脊梁,“我是一个记录者。”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汇入人流,那消瘦而倔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清晨的雾霭与市声之中。
何小萍拉了拉刘峰的袖子,小声问:“刘峰,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那老爷爷是谁?他写的什么书?”
刘峰收回目光,望向何小萍清澈中满是疑惑的眼睛。晨光落在她脸上,那么明媚,那么充满希望。他心中的沉重与激荡慢慢沉淀,化为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他握紧她的手,感受着那真实的温度和生命力。
“没什么,”他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坚定,“只是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一些不该被忘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