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异世初语(2/2)

她的发音有些含糊,带着少女特有的软糯,但陈明敏锐地捕捉到了“巫”和“羲”这两个关键的音节。

他猜测,“巫”可能是对老人的尊称或职业,而“羲”……一个在他知识储备中具有特殊分量的名字闪过脑海,让他心头剧震,但立刻强行压下,不敢深思。

而后面的“咕噜”可能是指部落或者其他人。

老人,被少女称为“巫”的长者,脸上的困惑稍减,但那深沉的思索之色更浓了。他没有立刻回应少女,而是缓缓走上前几步,但没有过于靠近陈明,保持着一种恰当的距离,在篝火旁的一块平整石头上坐下。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疤痕、却异常稳定的手,从身旁的柴薪中捡起一根细长的、已经炭化的树枝,在铺着一层细灰的地面上,开始缓慢而有力地划动起来。

陈明立刻凝神看去,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考古工作者的本能被激活了。老人画的并非随意的涂鸦,而是一些极其简练、却颇具代表性的线条图案。

他先画了一个圆圈,旁边放射出几道短线,代表太阳;然后在下面画了几道连续的波浪线,代表河流;

接着,在太阳和河流旁边,画了一个极其抽象的小人符号,手臂指向太阳,又指向河流。

这是在……尝试沟通?用最原始的图画语言?

陈明心中一动,仿佛看到了活生生的、上古时期岩画或甲骨文诞生前的场景。他努力集中精神,调动所有考古学和人类学的知识储备,试图解读这些符号背后可能蕴含的信息。

是在询问他来自何方?太阳升起的地方?还是告诉他这里的地理位置,靠近河流?或者是在讲述救下他的过程?

他沉吟了片刻,觉得必须回应,才能将沟通继续下去。他也用右手食指,在靠近自己身侧的、较为干净的灰烬区域,艰难地画了起来。肩膀的疼痛让他的动作有些变形,但他坚持着。

他先画了一个比老人所画更细致一点的人形轮廓,代表自己,然后在旁边画了一条蜿蜒的波浪线,代表那条差点要他性命的小溪,接着,在溪流对岸,他努力刻画了一个狰狞的、突出两颗巨大弯曲犬齿的野兽轮廓,虽然简陋,但剑齿虎的特征依稀可辨。

最后,在人形和野兽之间,他画了几道代表冲突和攻击的交叉线,然后手指用力点了点自己包裹着伤药的左肩,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随后,手指移开,指向对面的老人和少女,再次做出了那个深深的、代表感谢的躬身动作。

这个过程很慢,他的画技在疼痛和虚弱的影响下显得更加拙劣,但核心意思似乎成功地传达了出去。

少女看得目不转睛,连连点头,脸上露出“完全明白了”的神情,甚至带着一丝感同身受的后怕,用手使劲拍了拍自己饱满的胸口,仿佛能感受到陈明当时的惊险。老人则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确认。

他指着地面上陈明画的剑齿虎图案,又指了指茅屋外面黑暗的丛林方向,做了一个极其有力而标准的投掷长矛的动作,手臂肌肉贲张。

然后,他的手指移向陈明画的那个小人,坚定地摇了摇头,最后指向自己和少女,目光平和地看向陈明。整套动作连贯而清晰,似乎在说:“是的,我们在那条河边,从这头猛兽的口中,救下了你。”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陈明心中涌动,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以及一种跨越了巨大时空和表达方式障碍后、达成基本理解的微弱激动。

尽管语言不通,尽管身处完全陌生、危机四伏的环境,但这种基于人类共通情感和基本逻辑的、最原始的交流,让他感到了一丝微弱的联系,仿佛在无尽的黑暗和孤立中,看到了一线代表着希望和可能的微光。

然而,老人似乎并不满足于仅仅确认这件已经发生的事情。

他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陈明身上,带着一种探究和引导的意味。他指着陈明身下所躺的、坚实的大地,发出了一个清晰而沉稳的音节:“地。”

陈明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心脏微微加速跳动。

老人在教他这里的语言!

这是在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脚下这片承载万物的土地,在这里被称为“地”!

他不敢怠慢,赶紧收敛心神,模仿着老人的口型,尝试发出那个音:“地……”他的声音依旧生涩,带着伤者的虚弱和异乡人的口音,但模仿得已经有了七八分相似。

老人脸上露出了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赞许神色,那皱纹的弧度似乎柔和了一瞬。

他又将手指向那堆跳跃的、带来光明和温暖的篝火,发出了另一个短促而有力的音节:“火。”

“火……”陈明跟着念,感受着那个音节在喉咙里形成的震动。

接着是“水”(指向一个陶罐)、“石”(指向墙角的石斧)、“人”(指向少女和自己)……老人展现出极大的耐心,指着茅屋内各种具体可见的物件,重复着那些简单而基础的单音节词。

少女在一旁也饶有兴致地跟着学,有时看到陈明发音别扭,她会忍不住出声纠正,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种天然的、未经雕琢的教导热情,让学习的气氛不那么沉闷。

陈明强迫自己集中所有精神,像一块被抛入汪洋、极度渴望淡水的海绵,拼命吸收着这些陌生的、却可能决定他未来命运的发音。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在学习一种陌生的语言,更是在学习如何在这个完全未知的世界里生存下去的第一步,是在尝试融入这个部落、获取信任和生存空间的唯一途径。每一个音节,都可能是一把钥匙,或者一道护身符。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他的大脑因为受伤失血和巨大的精神冲击依旧有些昏沉,记忆和理解的速度都大打折扣,陌生的发音系统也让他的舌头屡屡打结。

但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反复地、固执地跟读,甚至用还能活动的手指,在身下的兽皮上默默划着这些音节的模糊形状,试图将这些声音与实物、与概念牢牢绑定在一起,刻入记忆深处。

茅屋内,篝火依旧在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在三张面孔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苍老而睿智,如同部落古老智慧的化身;

年轻而好奇,代表着生机与未来;以及苍白虚弱却目光专注、充满了求生欲与求知欲的,来自遥远时空的迷途者。

原始的音节在混合着烟火味和药草香的空气中交替回荡,生涩而坚定,构成了一幅诡异而又莫名和谐的图景。

文明的星火,知识的传递,就在这最基础的指认、模仿与重复中,于这间原始的茅屋里,悄然开始,微弱,却顽强。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停了下来。他侧耳听了听外面已经完全沉寂下来的、只有夜虫鸣叫和远处守夜人偶尔脚步声的夜晚,对少女用低沉的语调吩咐了几句。

少女点点头,乖巧地起身,动作麻利地又去端来一碗温热的肉汤和几块烤熟的、散发着淀粉香气的不知名块茎食物,轻轻放在陈明手边易于取用的地方,然后便安静地跟在老人身后,离开了茅屋。

兽皮门帘落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陌生世界的一切声响。

茅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只剩下篝火燃烧时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以及陈明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他缓缓向后靠倒在柔软的兽皮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感受着肩伤传来的阵阵有规律的钝痛,仔细回味着刚才那短暂却信息量巨大的、奇妙的“语言启蒙课”。

地、火、水、石、人……这些构成世界与认知最基本元素的词汇,在这里拥有了全新的、陌生的发音和名称。这是一个开始,一个微小的、却至关重要的突破。

他抬起还算完好的右手,摊开手掌,借着跳动的火光,看着掌心那枚被他一直紧紧攥着、甚至硌出了红痕的黑色燧石。

它边缘锐利,质地冰冷,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这来自未知时空的物件,和他脑海中那些属于另一个高度发达文明的庞杂知识,是他与那个已然消失的过去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联系了。

而未来……他目光转向那扇紧闭的兽皮门帘,门帘之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遵循着丛林法则的原始世界,一群刚刚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却也可能因为无法理解而产生猜忌、恐惧甚至敌意的先民。

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社会规则,他们的生存方式,对他而言,全是亟待解读的谜题。

活下去。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救助,而是要主动地、像一粒被狂风吹到完全陌生土壤的种子,努力在这里扎下根,吸收养分,争取阳光,顽强地发出属于自己的芽,直至能够独立面对这个世界的风雨。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强烈,驱散了部分迷茫和恐惧。

他慢慢伸出手,拿起一块烤熟的块茎,放入口中仔细咀嚼。

味道平淡,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植物本身的清甜,谈不上美味,却提供了实实在在的能量和饱腹感。

他一边吃着,一边竖起耳朵,仔细捕捉着门外那片寂静中可能隐藏的任何细微动静,尝试着去分辨、去理解这个部落夜晚的节奏和规律。

夜还很长,充满了未知。而他学习这个陌生世界、努力融入其中以求生存的漫长而艰难的课程,才刚刚揭开序幕。

在彻底弄清自身的诡异处境、这个部落的真实意图,以及这个时代背后的秘密之前,他必须保持绝对的警惕与谨慎,同时,也要展现出如饥似渴的学习姿态和足够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