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以少胜多(2/2)
晨光熹微中,土方大军如同移动的黑云,缓缓压向北城墙。虎骑在战车上,看着城头稀疏晃动的人影和略显凌乱的旗帜,嘴角露出一丝狞笑:“看来商狗真的不行了!儿郎们,杀进去,鸡犬不留!”
然而,就在土方前锋即将进入弓箭射程时,樠邑那扇伤痕累累的北门,竟然“吱呀呀”地打开了!一支人数寥寥、衣甲残破的商军,在一个穿着半旧贞人罩袍、手持长剑的消瘦身影带领下,缓缓走出城门,在门外百步处,列出了一个小小的、孤零零的方阵。为首者,正是瞻。他身边是戌、稷等五十名决死之士,个个面色沉静,眼中却燃着决绝的火焰。
这一幕,让土方大军为之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与嘲骂。
“商狗吓疯了?这点人也敢出城送死?”
“那领头的是个巫汉吧?拿把破剑装模作样!”
“虎酋,让末将去摘了他们的脑袋!”
虎也愣了一下,随即狂笑:“天助我也!商狗无人矣!先锋队,给我冲!碾碎他们,趁势夺门!”
数百名土方最凶悍的先锋骑兵,呼啸着脱离本阵,如同狼群扑向羊群,直冲向瞻那小小的方阵。马蹄声如雷,烟尘滚滚。
城头上,子大夫亲自擂响了战鼓,鼓点沉重而急促。守军们按照计划,声嘶力竭地呐喊,射出所剩无几的箭矢,显得“全力”支援。
城外,瞻长剑前指,厉声喝道:“结阵!御敌!”
五十人迅速收缩,长矛向外,盾牌相连,组成了一个微型的刺猬圆阵。土方骑兵转瞬即至,如同巨浪拍击礁石!最前排的商军死士瞬间被撞飞、砍倒,圆阵出现了缺口。戌咆哮着挥刀砍翻一名敌骑,自己也被长矛刺中肩胛。稷红着眼,用铁叉捅穿一匹战马的肚子,随即被另一骑撞倒在地……
战斗惨烈而短暂。商军圆阵在数倍于己的骑兵冲击下,迅速崩溃,死伤惨重。瞻手臂中了一箭,长剑几乎脱手,他嘶声大喊:“退!退回城里!” 幸存者(已不足三十人)拖着伤员,踉跄着,丢盔弃甲地向洞开的城门“溃逃”,队伍散乱不堪,将“败兵”的狼狈演绎到了极致。
土方先锋杀得兴起,见敌人如此不堪一击,又见城门就在眼前,且守军似乎惊慌失措,关门不及,哪里肯放?呼啸着紧追不舍,争先恐后地涌入城门洞,甚至彼此推挤,都想第一个冲进去抢掠头功。转眼间,超过百名土方精锐骑兵和步兵混杂着,涌入了并不宽敞的城门通道,挤挤挨挨,向着门内那片看似混乱的空地(实为预设的死亡陷阱)冲去。
城头上,子大夫瞪圆了眼睛,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死死盯着下方。当看到最后一名“败兵”(是背着一名伤员的稷)跌跌撞撞冲过城门线,而大批土方兵蜂拥而入,前锋已经接近那段“空墙”下方时,他用尽全身力气,挥下了手中早已举起多时的红色令旗!
“放箭!点火!” 嘶哑的吼声穿透喧嚣。
早已埋伏在城墙两侧垛口后的数十名守军,将仅存的、全部绑缚了浸油麻布的箭矢点燃,朝着那段“空墙”内预设的引火点,以及城门洞内堆放的少量干草杂物,奋力射去!同时,将最后收集到的所有可燃之物——破门板、旧衣物、甚至拆下来的房梁——点燃后推下,封堵城门洞后方和两侧!
“轰——!”
干燥的草料、油脂、木屑,遇火即燃,加上北风一吹,火势瞬间冲天而起!那段被掏空填充的城墙基部,仿佛变成了喷火的巨兽之口,烈焰从砖石缝隙中狂喷而出,将挤在下面的土方兵吞没。城门洞内更是变成了炼狱,前后火起,浓烟滚滚,炙热的气浪和惨绝人寰的嚎叫直冲云霄!
突如其来的地狱之火,让突入的土方先锋彻底懵了!他们浑身着火,互相践踏,想要后退,退路已被燃烧的杂物堵死;想要前进,前方是喷火的城墙和紧闭的内门(其实并未完全关死,但火势阻隔)。眨眼间,百余名土方精锐葬身火海,焦臭的气味弥漫开来。
城外的土方主力,正等着先锋破城的好消息,却猛然看到城门处烈焰腾空,黑烟滚滚,里面传来部下非人的惨叫,顿时大乱!尤其是虎,他看得真切,自己的心腹精锐竟然中了火攻,陷在门洞里烧!而与此同时,樠邑城头上,鼓声骤然变得激昂无比,所有守军(包括许多轻伤员和壮年妇人)全部站起,敲击着一切能发出响声的东西,疯狂呐喊,箭矢(虽然稀疏)和石块(临时搜集的)再次如雨点般落下,仿佛守军突然间力量倍增,要全线反击!
“中计了!有埋伏!” “虎酋,快退吧!” 土方军中惊呼四起。眼前火海阻隔,先锋尽丧,城头商军又“气势如虹”,加上连日攻城不克的挫败感和对神秘火攻的恐惧,土方的军心士气,在这一刻,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轰然破碎!
虎双目赤红,几乎要喷出血来,他挥舞着战斧,还想勒令部队稳住阵脚。但兵败如山倒,恐惧的浪潮已经席卷了全军。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撤!”,整个土方大军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后蠕动,然后演变成溃退。任凭虎如何怒吼砍杀溃兵,也止不住这崩溃的洪流。
城头上,子大夫和守军们看着城外土方大军仓皇退却,卷起的烟尘向着北方远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赢了?真的……赢了?
城门处的火焰还在燃烧,焦尸遍地,呻吟渐弱。瞻被幸存者搀扶着,站在内城门口,看着退去的敌军,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他清点了一下身边,出城五十人,活着回来的,包括他自己,只有二十一人,且人人带伤,戌重伤昏迷,稷背上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
惨胜。以不足三百残兵,利用火攻奇计和土方的骄横焦躁,击退了数倍于己的敌军,创造了堪称奇迹的“以少胜多”。但代价,是樠邑几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城墙残破,物资耗尽,军民伤亡过半。
子大夫跌跌撞撞地跑下城头,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和屹立不倒的瞻,热泪盈眶,想要说什么,却哽咽难言。最后,他只是深深地向瞻,向所有幸存者,鞠了一躬。
樠邑守住了。以近乎自毁的方式,守住了。野狐岭的沉睡者依旧不知,但他弟子瞻,却在这边陲的血火之地,书写下了一页与占卜祭祀无关、只与生存和智慧相关的、残酷而壮烈的篇章。胜利的余烬尚未冷却,而未来的路,依然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