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凯旋大典(1/2)
残冬的寒风,终于被东南方向逐渐增温的气流推挤着,退向了太行山以北。洹水河面的冰层开始消融碎裂,发出“嘎吱”的呻吟。河岸向阳处的泥土里,钻出了最早一批嫩绿的草芽。殷都,这座经历了北伐西征、在焦虑与期盼中等待了整个寒冬的都城,随着信使一次次带回“王师渐近”的消息,终于彻底苏醒,沉浸在一种盛大节日般的热烈气氛中。
妇好大军,确切地说,是经历了两次血战的残军与凯旋之师的混合体,在迟来的春日气息中,缓缓接近了殷都的北郊。
距离都城二十里处,早有王室派出的劳军使团携带着酒食布帛,等候在此,举行了简短的郊劳仪式。随后,大军进行最后的整肃:战车重新擦拭,青铜部件在阳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芒;士卒们换上相对干净整齐的衣甲,尽管许多甲胄上刀箭的创痕宛然;伤员中勉强能行走者,也被搀扶着列队;缴获的羌方旌旗、兵器、以及象征性的俘虏,被安排在队伍前列或侧翼,以彰显武功。
陈远所在的军械医辅营,大部分人员在望垣之战后已随第一批重伤员提前南返,此刻留在队伍里的,多是轻伤已愈或像陈远这样因特殊任务暂留的。他也换上了一套相对完好的深色麻布军服,左臂的褐色布条依然缠着,走在辎重队列中。老黑、草儿、阿土和小豆都在身边,几人脸上都带着久别归来的兴奋与近乡情怯的复杂神色。
“看见没?前面那杆大旗!”小豆踮着脚,兴奋地指着前方中军位置那面猎猎作响的赤色帅旗,上面以金线绣着一个巨大的“好”字。
“小声点!”老黑拍了他一下,独眼却也忍不住望向那面旗帜,低声道,“能跟着这面旗子回来,咱们也算是……没白走这一遭。”
草儿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包裹,里面是他沿途收集晒干的草药标本和陈远教他记录的几片木牍,眼神亮晶晶的,不知在想什么。阿土则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脚步比平时轻快了些。
陈远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兴奋的人群,望向前方越来越清晰的殷都城郭。高耸的城墙在春日阳光下显得格外巍峨,城楼上彩旗招展。他能想象,此刻城内该是怎样一番万人空巷、翘首以盼的景象。
距离北门还有五里,震天的鼓乐声便已隐隐传来。那是王室仪仗的雅乐,庄严而欢庆。道路两旁,开始出现自发前来迎接的百姓,他们扶老携幼,挎着篮子,里面装着煮熟的鸡蛋、面饼、甚至还有不易得的果干,争相抛向行进的队伍,尤其是那些看起来伤痕累累的士卒。欢呼声、赞叹声、孩童的尖叫声汇成一片热情的海洋。
“王后万胜!”
“将士们辛苦了!”
“大邑商威武!”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许多士卒,包括那些在战场上悍不畏死的汉子,此刻也忍不住眼眶泛红,挺直了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威武些。
队伍从北门入城。城门洞开,守门士卒持戈肃立,向行军队伍行礼。城内主干道两旁更是人山人海,几乎水泄不通。街道似乎被刻意清扫洒水过,空气中飘散着焚烧香料的烟雾。两侧的房屋楼阁上,也探出无数脑袋,挥动着各色布条。
王室的车驾仪仗在宫门前广场等候。武丁王亲自出迎。他并未穿戴最隆重的祭服冠冕,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锦袍,外罩玄色大氅,头戴玉冠,立于丹陛之上,身后是文武百官,傅说自然位列前班。
当妇好一身戎装,未卸甲胄,按剑稳步走上丹陛,向武丁行礼时,整个广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武丁快步上前,亲手扶起妇好,两人并肩而立,接受臣民山呼。那一刻,君后一体,威仪赫赫,无疑向天下宣告着王权的稳固与武功的鼎盛。
陈远随着辎重队伍,停在广场外围指定的区域,远远望着这一幕。他看到武丁接过那三片由快马提前送回、此刻被盛在漆盘中的卜骨战报(已由贞人舍正式释读并附上验辞),高举示众,然后郑重交给身后的史官归档。他也看到妇好身后,那些在战报中被提及的有功将领依次上前,接受武丁的嘉勉和赏赐。封赏是丰厚的:土地、奴隶、贝币、玉器、精美的青铜礼器……引发一阵阵羡慕的惊叹。
普通的士卒和辅兵自然没有上台受赏的殊荣,但随后颁布的王命中明确宣布:所有参战将士,按功过簿记,皆有赏赐,伤亡者家属优加抚恤。全军额外犒赏酒肉三日,并免今年家中部分赋税劳役。消息传来,外围的军阵中顿时响起更加热烈的欢呼,许多士卒激动得流下泪来。在这个时代,这样的抚恤和赏赐,已堪称仁厚。
冗长而隆重的迎凯仪式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王室车驾和主要将领仪仗才在禁军护卫下返回王宫,准备当晚的宫宴。普通军队则被引导至城北、城西几处早已准备好的营区驻扎,那里已备好了酒食。
陈远所在的辎重营被安排在西营。营区内,炊烟袅袅,大锅炖煮着肥羊和粟米,酒坛被一车车拉来。压抑了许久的将士们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围坐在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高声谈论着战场的惊险与归家的喜悦,也有人默默流泪,祭奠未能归来的同袍。
老黑喝得满脸通红,拍着陈远的肩膀:“阿芒!来,喝!这一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那些药粉和手艺,咱们这几个,还有草儿这小兔崽子,说不定就撂在哪个山沟里了!”
草儿也端着碗,小脸被酒气和火光映得通红,认真地对陈远说:“芒师傅,我……我敬您!我跟您学的,比跟以前那个巫医学三年还多!”
阿土不善言辞,只是默默地将最大一块羊肉夹到陈远碗里。小豆早已喝得东倒西歪,抱着个空酒坛子傻笑。
陈远心中微暖,端起粗陶碗,与众人碰了一下,将辛辣的浊酒一饮而尽。火焰在眼中跳动,周围是劫后余生的喧嚣与真情。这一刻,他仿佛真的只是“芒”,一个有幸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普通医辅,与这些淳朴的同伴分享着简单的喜悦。
然而,心底深处那冰冷的理智,依旧清醒地提醒着他:盛宴终将散去,身份必须转换。他不能一直做“芒”。傅说和妇好或许暂时不再关注他这个小人物,但他在军中的表现,尤其是刻骨一事,恐怕已在某些人那里留了印象。他需要尽快、合理地让“芒”这个身份淡出视野。
接下来的几天,殷都沉浸在持续的庆典气氛中。官方组织了盛大的献俘和献祭仪式。羌方俘虏中的首领和重要人物被押解至宗庙前,举行象征性的“献馘”之礼(并非全部杀死,部分用于人祭,部分可能沦为奴隶)。缴获的珍贵战利品——巨大的青铜人像(羌人图腾?)、罕见的白色牦牛尾、成堆的玉石原矿、精巧的骨雕制品——被陈列于宫门前,供臣民观瞻,随后收入王室府库或用于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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