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傅说举贤(1/2)

黑暗,粘稠而漫长,仿佛置身于时间之外的深海。

意识的复苏不是突然的惊醒,而是一点一滴的凝聚,如同散落在虚空中的尘埃,在某种引力的作用下缓慢聚拢。最先恢复的是模糊的体感:坚硬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然后是包裹周身的、近乎凝滞的潮湿空气。没有声音,绝对的寂静,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微弱得难以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陈远才真正“醒”来。

他缓缓睁开眼,视野里是绝对的黑暗,与闭眼时并无不同。但意识已经清晰。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关节僵硬,仿佛生了锈的机括。他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将手臂挪到眼前——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记忆如同退潮后显露的礁石,逐渐清晰。他记得自己走进这个瀑布后的洞穴,服下药物,躺上石台,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一次,睡了多久?

身体的感觉告诉他,时间不短。肌肉虽然因为长期不动而萎缩无力,但细胞深处那种“重置”后的年轻活力正在慢慢复苏。他感受不到明显的衰老迹象,这意味着沉睡周期仍然有效。

他躺在原地,开始缓慢地活动四肢,从手指脚趾开始,逐渐扩展到手腕脚踝、肘膝、肩膀髋部。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细微的“咔嗒”声和酸胀刺痛感,这是长期僵卧后的必然反应。他不敢太快,耐心地做着这些“复健”。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积蓄起足够的力量,挣扎着从石台上滚落,摔在坚硬但相对平坦的洞底。他喘息着,摸索着爬向记忆中存放物资的地方。

触手所及,是冰冷潮湿的岩壁。他心中一沉,凭着记忆继续摸索。终于,在某个凹陷处,他碰到了包裹着油布的包裹。解开绳索,摸索里面的东西:陶罐还在,但手感轻了许多;肉干和谷粉板结成一整块,几乎掰不动;水……他找到了一个陶罐,摇动,里面有液体晃动的声响,但不多。

他小心翼翼打开罐口,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水可能已经变质,但此刻别无选择。他抿了一小口,味道古怪,但还能忍受。他又摸索着找到一块坚如石头的肉干,用尽力气掰下一点点碎屑,含在嘴里慢慢软化。

补充了少许水分和食物后,他感觉好了一些。接下来的几天(他只能凭饥饿和困倦的周期来判断时间),他都在进行缓慢的恢复:小口啜饮有限的存水,费力地啃食板结的食物,在黑暗中摸索着洞穴的每一个角落,重新熟悉环境,同时进行更大幅度的肢体活动。

他需要光。但火镰和燧石虽然还在,却没有干燥的引火物。洞内太潮湿,他携带的备用衣物和油布也早就吸饱了水汽。

直到某一天,他在探索洞穴深处那个通向小山谷的裂隙时,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流,以及……一点朦胧的光亮?他努力挤过狭窄的通道,发现自己来到了那个记忆中的小山谷。山谷依旧被陡峭的岩壁环绕,但头顶露出一片不大的天空。此时正值白昼,天光洒下,虽然谷底依然昏暗,但对在绝对黑暗中待了不知多久的陈远来说,不啻于太阳般耀眼。

他闭眼适应了很久,才敢完全睁开。山谷不大,草木比他沉睡前茂盛了许多。那眼泉水还在,汩汩流淌,汇成一个小潭。他踉跄着扑到潭边,贪婪地饮下清冽甘甜的泉水,又用水清洗了面孔和手臂。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他检查了山谷。他当年撒下的一些耐阴植物的种子,如今已经长成小片,其中不乏可食用的野菜和药草。这给了他额外的补给来源。

在光线下,他也看清了自己的身体: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肌肉明显萎缩,但骨架依旧匀称,面容……他走到潭水边,借着倒影观察。水中映出的是一张年轻但陌生的脸,二十七八岁模样,胡须头发杂乱生长,掩盖了部分轮廓。与沉睡前“远”的容貌相比,有五六分相似,但长期沉睡和细胞重置带来的微妙改变,加上须发的遮掩,足以让不熟悉的人难以辨认。

更重要的是时间的痕迹。他估算,这次的沉睡,恐怕不止十几年。山谷中植物的生长规模,洞内存水食物腐败的程度,都暗示着更长的时光流逝。

他在山谷中休整了约半个月。采摘野菜,捕捞潭中小鱼(极其稀少),用找到的干燥枯枝和残留的火种重新生起了火,煮熟食物,驱散寒意。体力逐渐恢复,虽然远未达到巅峰,但已能正常行动。

他必须离开这里,回到殷都,了解过去了多久,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

离开前,他仔细处理了洞穴和山谷的痕迹,将剩余的、无法带走的物品妥善藏匿或销毁。然后,他沿着当年勘定的隐秘路径,花了数日时间,走出了太行山区。

当他重新踏上通往殷都的土路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确认了时光的流逝。

道路比记忆中宽阔平整了许多,车辙印交错密集。路旁的田野阡陌纵横,沟渠明显经过系统修整,庄稼长势喜人。远处的殷都,轮廓更加宏大,城墙明显加高加厚,城内的建筑群鳞次栉比,远非他离开时的初具规模可比。甚至能看到城墙外出现了新的、规模不小的聚居区。

更明显的是气氛。路上来往的行人车马众多,商旅、农夫、士卒、工匠,各行其道,虽然依旧有面黄肌瘦者,但大多数人脸上少了记忆中小乙时期那种麻木与倦怠,多了几分生气和忙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隐约的、积极向上的躁动。

陈远混入进城的人流。他穿着用洞中残余布料和兽皮简单拼凑的衣物,头发胡须未经仔细修剪,活脱脱一个从深山里出来的猎户或采药人。守门的士卒盘问,他自称是北边山林中的隐户,因部落散亡,前来殷都投亲(一个虚构的、常见的借口)。士卒见他身无长物,也无兵器,简单搜查后便放行了。

踏入殷都城门,陈远有片刻的恍惚。

街道拓宽了,铺上了碎石和陶片。两侧的房屋更加规整,土木结构为主,间或能看到砖石砌筑的宅院基址。市集区人声鼎沸,货物琳琅满目,来自四面八方的口音交织在一起。手工业区的规模扩大了数倍,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拉坯声、冶炼声汇成一片轰鸣。空气中飘荡着粮食、熟食、牲口、香料、以及金属和陶土加热后的混合气味。

变化太大了。这不仅仅是十几年的自然增长,更像是一次有计划的、大规模的扩建和繁荣。

他需要信息。他走进一家看起来客人较多的食肆,用身上仅有的几枚从沉睡地带出的、年代久远的贝币,买了一大碗豆羹和两个黍米饼,坐在角落慢慢吃着,耳朵竖起来,捕捉着周围的谈话。

“……今年春祭,大王亲自主持,那场面,听说用了九牢,钟磬齐鸣,好久没这么隆重了!”

“大王自即位以来,事事亲力亲为,听说每日天不亮就理政,夜深才歇息。”

“可不是嘛!前阵子还亲自去视察洹水堤防,督促春耕。那些贵族老爷们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懒散了。”

大王?陈远心中一动。小乙之后,是子昭,也就是武丁。听这口气,武丁已经即位,而且颇得民心,正在励精图治。

另一桌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听说了吗?大王又要破格提拔人了!”

“又提拔?这次是谁?哪家的贵族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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