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重操旧业(1/2)
沉睡的预感如同春日的潮汛,起初只是隐约的湿气,渐渐汇聚成淹没意识的洪流。
陈远在殷地的第三个春天,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源自生命深处的召唤。
身体开始出现信号:白日里偶发的短暂眩晕,夜间无法驱散的深沉疲惫,指尖偶尔的麻木感,以及越来越频繁的、关于过往漫长沉睡的破碎梦境。
他知道,距离下一次长眠,大概还有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
这一次,他需要更周密的准备。殷地不同于以往的亳城或奄都,这是一座正在严密管控下快速建设的新都城,人口登记、里坊管理、户籍核查都比过去严格。一个工匠的“意外死亡”和消失,需要更加天衣无缝的计划。
他开始利用工余时间,以“寻找特殊陶土和釉料”为名,频繁进出殷都周边的山林河谷。表面上是为作坊探寻更好的原材料,实则在勘察地形,寻找合适的沉睡地点。
殷地背靠太行余脉,山峦起伏,沟壑纵横。陈远花了数月时间,终于在距离都城约五十里的一处人迹罕至的幽深峡谷中,找到了理想的地点。那是一座天然形成的石灰岩洞穴,入口隐蔽在瀑布后的水帘之下,洞内干燥宽敞,有暗河流经提供水源,且因瀑布声和水汽弥漫,野兽罕至。更妙的是,洞穴深处另有出口通向一处封闭的小型山谷,谷内有泉眼和少量可食植物,可作为苏醒后暂时的栖身之所。
地点选定后,便是物资储备。他不能一次性大量采购引人怀疑,只能利用每次进山的机会,分批将特制的浓缩食物(肉干、谷粉、盐)、密封清水、备用衣物、药物、工具等,秘密运至洞中,用防水油布包裹,藏在干燥的石隙里。
同时,他也在为自己“陶匠远”的消失编织合理的结局。这一次,他决定利用殷地建设初期仍存在的、与周边方国部落的摩擦。边地不稳,偶有商旅或零星工匠在偏远地区遭遇袭击的消息传来。这可以作为他“失踪”的绝佳背景。
他需要制造一个“外出寻找稀有陶土,遭遇山匪或敌对部落袭击,下落不明”的假象。这需要时机,也需要一两个可靠的“见证者”。他在作坊的徒工中,暗自观察,物色人选。
然而,就在陈远暗中筹划之际,一次偶然的际遇,将他推向了一条未曾预料的道路。
初夏的一日,王城工坊再次派来小吏,这次不是下达订单,而是传召。
“少府监有请远师傅,前往王城工坊一趟。”小吏态度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申坊主有些不安,陈远却心中坦然。距离上次救治铜毒工匠已过去半年,此时召见,或许是另有其事。
他洗净手脸,换了身干净的麻衣,随小吏再次进入王城区域。
半年过去,王城的变化巨大。城墙已夯筑至一人多高,宫殿的主体结构基本完成,正在铺设茅顶和进行内部装饰。工坊区内,秩序井然,各色工匠忙碌穿梭。
陈远被引至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院中已有数人等候。除了上次见过的少府监和工正,还有一位身着深色麻衣、头戴骨簪、面容清癯的老者。老者目光平静深邃,手中把玩着几片龟甲,身上有种陈远熟悉的气息——那是长期从事卜筮、观测天象之人特有的沉静与疏离感。这是一位贞人,而且地位不低。
“远师傅到了。”少府监开口道,“不必多礼。这位是贞人舍的卜正,彭。”
卜正,贞人舍中负责具体占卜事务的重要职位。陈远躬身行礼:“小人远,见过各位大人。”
卜正彭微微颔算,目光落在陈远身上,打量片刻,缓缓开口:“听闻你不仅陶艺精湛,还通晓些医理,尤其善解金石烟火之毒?”
“回大人,小人祖辈曾居矿区,略知些应对土法。迁徙途中见闻杂学,不敢称通晓。”陈远谨慎回答。
“嗯。”彭不置可否,从身旁的漆盒中取出几件东西,放在面前的石案上。
那是几片烧灼过的卜骨,以及几块破损的龟甲。骨甲上刻有卜辞,但裂纹处有黑色污渍,部分刻痕模糊不清。
“这些是历年重要的卜辞记录骨甲。”彭的声音平稳无波,“有些因保存不当,受潮霉变;有些在当年灼烧时,使用了掺有杂质的燃料,污损了裂纹和刻辞;还有些是早年辗转迁徙中破损。贞人舍欲整理誊录,但污损处难以辨认。听闻你善治陶,对火候、烟色、器物清理颇有心得,故请你来一看,可有方法清除这些污渍,又不伤及骨甲本身和原有刻辞?”
陈远心中微动。清理卜骨龟甲,这是贞人舍的基础工作之一,但也是个技术活。用力过猛会损伤骨甲和刻痕,方法不对则无法去除经年累月的顽固污渍。这确实需要细致的手艺和对材料特性的了解,与陶器修复、釉色处理有相通之处。
他上前一步,小心拿起一片卜骨,就着天光仔细查看。污渍是混合了烟炱、油脂和霉斑的黑色结垢,深深沁入骨质的细微孔隙中。刻辞笔画间也填满了污垢。
“大人,小人需一些东西试手。”陈远道。
彭示意旁边的侍从准备。陈远要来清水、细软毛刷(用动物鬃毛制成)、几种不同细腻程度的陶土粉末、少许碱性植物灰烬溶液(类似原始肥皂水)、以及最关键的——极细的青铜针和竹签。
他先用软毛刷蘸取稀释的植物灰水,轻轻刷拭卜骨表面,软化表层污垢。动作极其轻柔缓慢,顺着骨片纹理进行。然后用细竹签裹上一点点湿润的陶土粉,如同用橡皮擦般,在污渍处小心翼翼地点拭、滚动,利用陶土粉的吸附性带走污垢。对于刻痕深处的顽固污渍,则用磨得极尖细的青铜针,在放大镜下(利用透明水晶石片),一点一点地剔刮,力度控制得妙到毫巅,既要刮去污垢,又不能损伤甲骨本身的质地和刻痕边缘。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院中鸦雀无声,只有陈远极轻微的呼吸声和工具与甲骨接触的细微声响。少府监、工正和卜正彭都静静看着,目光专注。
当陈远停下动作,用清水最后漂洗并用细麻布吸干水分后,那片原本污浊的卜骨呈现出温润的牙黄色,上面的刻辞清晰可辨,裂纹走向也一目了然,只是因年代久远而颜色深暗,却再无污渍遮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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