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故地重游(1/2)

王室订单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陶羊作坊的每道缝隙。

原本只有父子二人的小作坊,如今多了两个帮工——都是陶羊从流民中挑来的老实汉子,负责筛土、踩泥、搬运等粗活。慢轮从两个增加到四个,窑火几乎日夜不熄。空气中永远弥漫着陶土和柴烟的气味。

陈远作为“师傅”,负责最关键的技术环节:指导陶土配比、示范拉坯技巧、雕刻纹饰样板、掌控窑火温度。他刻意将某些技巧简化拆分,分步骤教给陶羊和陶豆,让整个作坊的工艺水平稳步提升,而非他一人独秀。

订单压力虽大,但作坊里洋溢着久违的生机。陶羊走路带风,嗓门都比往常亮了几分;陶豆学得更起劲,拉坯的手越来越稳;新来的帮工珍惜这份管饭的活计,干活卖力。

陈远却保持着清醒的疏离。

他领了陶羊给的三倍工钱,但依旧住在那个简陋的棚屋,吃着与帮工一样的饭食。白天在作坊专注干活,傍晚收工后,他会洗净手脸,换身干净衣服,在亳城的大街小巷慢慢行走。

表面是“熟悉风土人情”,实则在系统观察这座阔别八年的城池,更新脑中的信息地图。

这天下午,一批陶豆刚入窑,需闷火慢烧至少两日。陶羊给了陈远半天闲暇:“阿远,这些日子累坏了,出去转转吧。听说西市来了批东夷的海贝,挺稀罕,去看看?”

陈远正有此意。他洗去手上陶泥,换了衣服,揣上些贝币,出了作坊。

他没有直奔西市,而是绕了个弯,先往城西的贞人舍方向走去。

八年前,他是这里的“下贞石针”,每日出入,参与卜筮、观测、记录。如今,他只是一个穿着普通麻衣、面容陌生的工匠,混在往来的人流中,毫不起眼。

贞人舍的外墙似乎重新粉刷过,黄土墙面涂了层薄薄的白垩,看起来整洁庄严。门口守卫的士卒增加到四人,甲胄鲜明,神色肃穆。进出的人不多,个个步履匆匆,目不斜视。

陈远在斜对面一个卖卜卦用龟甲的小摊前停下,假装挑选,余光观察。

约莫一刻钟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

是辛。

他抱着一捆用麻绳系好的骨册,低着头,沿墙根快步行走。比起上次仓廪前的偶遇,他看起来更加消瘦,肩膀微驼,深衣显得空荡。左脸颊那道浅疤在阳光下更明显了些。

陈远注意到,辛走的是贞人舍侧面的小门,而非正门。且他行走时,刻意避开与其他贞人同行,遇到相识者也只是点头,并不交谈。

一个低级贞人,做着整理旧档的琐碎工作,边缘而沉默。

陈远心中微叹,拿起一片龟甲,付了钱,转身离开。他帮不了辛,至少现在不能。任何异常的接近都可能给这个本就处境艰难的年轻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离开贞人舍区域,陈远穿过两条街巷,来到慈济医署所在的街口。

他没有靠近,而是站在街角一棵老槐树的阴影里,静静看着。

医署门庭若市。等候看诊的人排到了街边,有拄拐的老人,有怀抱婴儿的妇人,有面色蜡黄的劳力。两个年轻的学徒在门口维持秩序,分发号牌。

阿蘅的身影不时出现在门口。她正在给一个腿上溃烂的伤者清洗创口,半蹲着,神情专注,动作熟练轻柔。阳光照在她挽起的发髻和专注的侧脸上,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陈远注意到,医署隔壁原本空置的一间土屋,如今挂上了“药局”的木牌,里面有人影晃动,似乎在分拣药材。看来阿蘅将医署和药房分开了,规模确实扩大了。

一个学徒端着药钵从里面出来,对阿蘅说了句什么。阿蘅点头,站起身,揉了揉后腰,抬眼看向街面。

陈远下意识侧身,让树干挡住自己。

阿蘅的目光扫过街角,并未停留。她接过药钵,递给伤者家属,仔细交代服药事项。她的声音温和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陈远看了片刻,转身离开。

他继续向西,出了城门,走上通往西郊的土路。

路旁田地里的粟苗长势尚可,但沟渠淤塞,浇水不便。几个农人正在烈日下费力地戽水,看到陈远这个陌生人,投来警惕的目光。陈远点头致意,并不停留。

他的目的地,是那片山坡上的墓地。

八年过去,这片山坡上的坟茔更多了。有些有简陋的石碑,有些只是土堆插着木牌。野草蔓生,纸钱灰烬混在泥土里,几只乌鸦在枯树上聒噪。

陈远找到了自己的“衣冠冢”。

墓碑上的字迹更加模糊,但依稀可辨。坟头青草萋萋,几丛野菊开着小花。坟前有新鲜的祭品:一捧野果,几个面饼,还有烧过纸钱的痕迹。祭品摆放得很整齐,显然是有人精心放置。

是阿蘅?还是厉?或者两人都来过?

陈远在坟前站了一会儿,伸手拔掉几株长势过旺的蒿草。他触碰到墓碑上“石针”二字,冰凉的石头质感传来。这里埋着一个不存在的人的遗物,而那个人此刻正站在坟前,为一个被时光埋葬的身份默哀。

荒诞,又真实。

他清理完杂草,没有跪拜,只是静静立了片刻,然后转身下山。

下山的路上,他绕了一段,经过厉的那片田地和茅屋。

田里的庄稼打理得很好,垄沟笔直,杂草除得干净,几样耐旱的作物长势明显优于周边田地。茅屋依旧锁着,门前打扫得整洁,屋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野菜和辣椒。

陈远没有靠近,远远观察。他看到屋后那片草药地,几种草药长势良好,其中一株商陆已经结出紫黑色的浆果——这是陈远当年教他辨认的,有逐水消肿之效,但用量需极为谨慎。

厉不在家。或许又进山了。

陈远在田埂上坐了一会儿,看着这片被精心照料的土地。厉以一种沉默而固执的方式,延续着某些习惯,守护着某些记忆。这让他心中稍安。

日头西斜,陈远起身,返回城内。

他去了西市。这里比东市更嘈杂自由,各种口音的商贩叫卖着天南地北的货物。陶羊说的那批东夷海贝确实稀罕,颗颗有拇指大,色泽莹白,被小心地摆放在丝绒垫上,价格昂贵,围观者多,买者少。

陈远在一个卖骨簪木梳的摊子前停下,挑了一支打磨光滑的枣木簪。付钱时,他随口问摊主:“老哥,最近市面上可有什么新鲜消息?”

摊主是个健谈的老头,一边包簪子一边说:“新鲜事?多了!北边戎狄又抢了几个庄子,朝廷正调兵呢。听说天乙王子要亲自领兵去征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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