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龟甲上的密码(1/2)

陶轮那平稳均匀的旋转声与改进窑炉中升腾的、被约束引导的稳定火光,如同两部和谐运转的崭新引擎,标志着风兖部落的物质文明实实在在地迈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坚实台阶。

精美规整、坚固耐用的陶器开始大量取代以往粗糙易损的器皿,不仅提升了日常生活的便利与安全,更在部落成员心中种下了“精益求精”的工艺种子。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蒸蒸日上的景象背后,陈明以其来自信息时代的敏锐洞察力,逐渐察觉到一个日益凸显的、关乎部落未来发展潜力的瓶颈——随着生产活动的日益复杂精细。

尤其是羲对天地万物那近乎痴迷的观察记录积累得愈发庞杂浩瀚,以及部落内部诸如集体狩猎成果分配、不同家庭物资交换、季节性采集计划、乃至人口出生与死亡等事务的不断增多,单凭部落世代依赖的口耳相传的有限记忆力和结绳记事的古老、简陋方法,已经显得左支右绌,力不从心。

那些依靠大小、间距、结节方式不同来区分意义的绳结,或许能勉强记录下猎获野兽的大致数量,却难以精确描述猎物的具体种类(是鹿是野猪?)、狩猎发生的准确地点(东山还是北麓?)、当时特殊的天气状况(是晴天还是雨后?),更无法承载和传递羲心中那些关于星辰轨迹微妙偏移、季节更迭精确节点、特定物候现象与气候变化之间复杂关联的深邃观察与系统性思考。

信息的流失与失真,正在成为制约部落向更高层次组织化、文明化发展的无形枷锁。

陈明自己也开始深切地体会到这种“记录困境”。

他尝试将一些至关重要的草药配方比例、改进后的渔猎技巧核心要点、以及他对自己身体内部那六十周期沉睡机制(这份如影随形的隐忧从未真正远离他的意识)的零星观察和猜测,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完全解读的、基于现代文字的简化符号或图形,小心翼翼地刻画在干燥的树皮内侧或寻找来的相对平整的石片表面。

但这终究是纯粹私密的、无法与部落其他成员共享的“个人笔记”,且载体本身脆弱易损。

他清晰地意识到,一个更加高效、稳定、能够跨越时空限制准确传递复杂信息的载体与符号系统,对于部落未来的知识积累、经验传承和有效管理,甚至对于他个人在这个遥远时代可能需要留下的、关乎生存的关键知识备份(尽管他极力避免过多干预历史,但某些关乎部落存亡的医疗或技术知识,或许有必要以某种形式传承下去),都变得至关重要,迫在眉睫。

一个关键的契机,出现在一次决定下一次大型狩猎行动的部落小型集会之后。羲为了综合判断并确定最佳狩猎时机、地点与目标,需要同时听取并整合几位经验最丰富的老猎手关于不同区域最新动物踪迹与粪便的观察、近期风向云层等天气征兆的解读、以及他自己对星辰位置变化与季节关联性的判断。

他努力地倾听着每一位发言者冗长而充满细节的描述,眉头紧锁,手指却无意识地在面前一块被踩踏得异常平整光滑的泥地上来回划动,试图将这些零散、模糊、有时甚至相互矛盾的口头信息,在脑海中整合成一幅清晰的行动地图。

陈明敏锐地注意到,羲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于泥地上留下了一些极其简练却颇具代表性的符号——一个指向明确的锐角图形可能代表了“东边山麓”,几道连续起伏的波浪线无疑象征着“水源附近”,一个虽然粗糙但特征明显的鹿头轮廓自然是指“鹿群”,而在这些图形旁边,还有几个排列有序的点状刻痕,很可能是在试图记录鹿群的“大致数量”或者计划行动的“参考时间”。

这些混合了象形与指示意味的符号,虽然简陋原始,并且依赖于即时语境,但无疑比单纯依靠语言描述和容易混淆的绳结要更加直观、形象,也更容易在集会结束后的短时间内保留下来,供羲独自一人时反复推敲、比较和斟酌。

陈明心中猛地一动,仿佛听到了文明进程中又一个关键齿轮即将咬合的预兆。他耐心地等到参与讨论的众人纷纷散去,各自忙碌,才缓步走到依旧蹲在泥地前沉思的羲身边,指着地上那些尚未被午后微风吹散或后续足迹抹去的、充满生命力的符号痕迹,用一种带着真诚探究与引导意味的语气说道:“羲,你刚才无意识画下的这些…

在地上留下的记号,非常有意思。

它们…

似乎比绳子上那些大小不一的疙瘩,能记住更多、更复杂的事情,也更容易让眼睛看懂。”

羲闻声抬起头,眼中还残留着高强度思考后的疲惫与专注的痕迹,他顺着陈明的手指看了看地上那些他自己随手划出的符号,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坦诚:“是。脑子…有时候不够用了。

听到的事情太多,太杂,像河里同时游过很多鱼,看得眼花,过后…很多细节就模糊了,忘记了。

但把它们…用看得见的样子画下来,眼睛…能反复地看,手…能摸到这些痕迹,就好像把那些游走的鱼,用网拦住了,就牢靠一些,不容易溜走。”

他边说边指了指自己居住的茅屋角落里,那日渐增多的、堆放在一起的刻画着各种符号的龟甲和鞣制过的兽皮,“但是…现在这样画,很乱。

每次要记录一个新东西,都要临时去想…该怎么画才能让别人、甚至让几天后的自己明白。有时候画得太随意,过几天自己看着…也会愣住,想不起来这个奇怪的画…当初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陈明知道,这正是文字体系诞生前夜必然经历的、充满混沌与摸索的阶段。他顺势蹲下身,与羲并肩看着那片泥地,伸手指着那个代表“鹿”的、虽然简略但特征抓取得相当准确的图形。

进一步引导道:“也许…我们可以试着,让这些画…不再那么随意。比如,我们部落的所有人,一起约定好,就使用这个样子的符号…

来代表‘鹿’,不管是你来画,还是巫来画,或者任何一个猎人画在石头上、刻在木头上,只要看到这个固定样子的符号…大家就都知道它指的是‘鹿’。

这样一来,你在记录的时候,就不需要每次都重新费力地去想…该怎么画一只鹿才能让人看懂;而后来看到这个记录的人,也能立刻、准确地明白你的意思,不会产生误会。”

他明确地提出了“固定符号”与“约定俗成”这两个核心概念,这正是走向一套系统化、标准化文字体系最关键的第一步。

羲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仿佛黑暗中划过的闪电,他几乎是瞬间就领悟了这其中蕴含的、足以改变部落知识传承与管理模式的巨大价值。

“固定…下来?大家…一起约定…”他喃喃自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陌生的概念,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山坡下娲那传来陶轮转动声的工棚方向(那里,陶轮的旋转模式是固定的),扫过远处波光粼粼的河流(那里,渔网的编织方法和结绳方式是约定的),又抬头望了望浩瀚的天空(那里,星辰的运行规律似乎是固定的),“就像…娲制作的陶轮,它转动的样子和原理,是固定的,所以每个学徒都能学会。

就像我们编织渔网时,那种最牢固的结绳方法,是大家共同约定、都必须遵守的,所以网才不会散。”

“对!正是这个道理!”陈明立刻给予肯定的回应,心中为羲如此迅速的联想和理解能力感到惊叹。

“我们可以先从…部落里最常见、最重要、最需要明确区分的事物开始,为它们一一确定下固定的符号。”

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黑色燧石,又四处看了看,找来一片娲烧制陶器时淘汰下来的、但表面相对平整光滑的碎陶片,作为演示的载体。

“比如,代表数量最基本的概念,”他一边说,一边用燧石尖端在陶片上用力而清晰地刻下一道短横,“我们约定,就用这样一道刻痕,代表‘一’。”

紧接着,他在旁边又刻下两道平行的短横,“这两道,就代表‘二’。”

他连续刻下几组短横,直观地展示了最基础的数字符号系统,其简洁和明确性远胜于容易混淆的绳结。

接着,他开始转向更具象的事物。他画了一个规整的圆圈,在圆心位置用力点上一个小点,“我们约定,这个符号…就固定代表‘太阳’。”

然后,他在旁边画了一个优美的弯月形状,“这个…就固定代表‘月亮’。” 他又画了一条流畅的、连续起伏的波浪线,“这个…代表‘水’,或者更具体指‘河流’。”

随后,他画了一个由几个三角形组成的、简化了的山峦轮廓,“这个…代表‘山’或者‘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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