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重生之惑(上)(2/2)

伴随着一阵沉闷而悠长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岩石摩擦声,那需要数名部落最强壮的战士合力才能勉强挪动的沉重石板,竟被他单臂轻松地推开了一道足以容人通过的缝隙,整个过程轻描淡写,毫不费力。

外界的光线,带着久违的、有些刺眼的温暖与丰富的色彩,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涌入了这维持了三年绝对黑暗的囚笼。

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眼球传来微微的酸胀感,需要片刻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明。

待视野逐渐清晰,他才迈开步伐,坚定地走出了这个既保护了他、也囚禁了他三年的石室,沿着熟悉的通道,走出了幽深的山洞,重新踏在了坚实而充满生机的大地之上。

外面的世界,依旧是那个群山环抱的山谷,天空依旧是那片高远蔚蓝的天空,阳光明媚,微风和煦。

但当他真正站在久违的阳光下,裸露的皮肤感受到那真实的暖意,深深吸入一口带着浓郁草木清香、湿润泥土气息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烟火气的空气时,一种强烈的、近乎眩晕的“时空错位感”猛地击中了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三年,对于在绝对寂静与黑暗中沉眠的他而言,可能只是一场漫长而黑暗的、没有内容的梦,弹指一挥间,意识仿佛只是短暂地离线。但对于这个真实的世界,对于他牵挂的风兖部落,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流逝,是三个寒暑的交替,是无数生命的诞生、成长与消逝。

他怀着一种近乎“近乡情怯”的复杂心情,既有急切知晓现状的渴望,又有害怕看到物是人非的恐惧,朝着部落聚居地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刻意控制着速度,但身体内充盈的、几乎要溢出的力量依然让他步履如飞,脚下的山路仿佛缩短了许多。然而,随着距离的拉近,他的心情却愈发沉重,如同坠着铅块。

三年了,部落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羲,那位亦师亦友的首领,是否还健壮如昔?

巫,那位深不可测的老者,是否还安然在世?

云……那个视他如兄长的少女,如今该是何等模样?

她是否还在坚持他教导的一切?

那些他曾悉心指点过的年轻人,是否已经成长为部落的中坚力量?

他们……还清晰地记得“明”这个名字吗?

还是岁月的尘埃已经将他的痕迹彻底掩埋,让他仅仅成为部落口耳相传的漫长历史中,一个模糊的、带有神话色彩的符号?

当他终于穿过最后一片熟悉的、光影斑驳的林间小道,远远望见那片坐落在蜿蜒河畔、向阳台地上的聚居地轮廓时,他不由自主地猛地停下了脚步,瞳孔因眼前的景象而微微收缩,呼吸也为之一滞。

聚居地,比他记忆中……明显地扩大、繁荣了许多!

新的、结构似乎更加合理的茅屋如同雨后蓬勃生长的蘑菇圈,层层叠叠地向外围蔓延开来,显得更加密集,布局也隐隐透露出某种原始的规划感,不再是完全随性而建。

原本只是用粗木和荆棘简单围合的部落边界,如今部分地段已经被更加坚固、带有明显人工夯筑痕迹的、约半人高的土坯矮墙所取代,虽然依旧简陋,却无疑代表了防御意识和工程能力的提升。

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他看到了不止一张,而是至少三四张巨大的渔网在同时进行着协同作业,而且那些渔网的形制,似乎比他当年教授的基本款式更加复杂、网眼更大、覆盖范围更广,显然经过了优化和改进。

更让他目光一凝、心头震动的是,在聚居地的心脏区域,那片用于集会和举行仪式的中心空地旁,他隐约看到了一座比所有居住茅屋都要高大、宽敞、造型也略显不同的建筑雏形,似乎是用更粗壮的原木和更加厚实的泥土混合搭建而成,顶部结构也更为复杂,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容忽视的庄严与公共性,仿佛预示着部落社会结构的某种微妙演变。

部落,显然在这失去他的三年里,并没有因为他这个“智者”的缺席而停滞不前,陷入迷茫或衰退,反而以一种超出他预料的速度和韧性,在生存与发展的道路上,坚定地前行着,壮大着。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有欣慰,有赞叹,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时代悄然抛在身后的淡淡失落。

他站在原地,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努力平复激荡的心潮。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沉睡时穿着、如今已显得颇为陈旧、甚至有些地方纤维已然脆化、尺寸也似乎有些不符的兽皮衣物,又用手仔细拂去头发、脸庞和手臂上积攒的灰尘,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与时代脱节的“古人”,然后才深吸一口气,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向那个既无比熟悉、又透着一丝陌生的家园。

他的出现,像一块巨大的陨石砸入平静的湖泊,瞬间在聚居地边缘激起了巨大的骚动与涟漪。

最先注意到他的是几个正在聚居地外围、靠近树林的空地上追逐嬉戏的、他完全不认识的孩童。

他们约莫四五岁年纪,皮肤黝黑,身体健壮,瞪着圆溜溜的、清澈而未经世事污染的眼睛,先是好奇地停下玩耍,然后带着一丝本能的畏惧和打量,紧紧盯着这个穿着古怪(在他们眼中)、面容陌生却异常干净、甚至隐隐散发着某种让他们感到安心又奇异气息的成年人。

很快,有在附近劳作的成年人被孩童们的异常反应所吸引,抬起头,目光疑惑地投向这个不速之客。

一个正在用石刀和骨针专注地修补一张巨大渔网裂口的年轻男子,不经意间抬起了头,目光与正缓缓走来的陈明对上。起初是纯粹的疑惑,似乎在辨认这是哪个远方部落的访客。

然而,随着陈明越走越近,那张脸在阳光下越来越清晰,男子脸上的疑惑逐渐凝固,随即转变成了难以置信的、如同见了鬼魅般的极致震惊!他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子的抽气声,手中那枚打磨光滑的骨针“啪嗒”一声掉在了脚下的泥土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陈明,仿佛要将他的形象刻进瞳孔深处。

“你……你……”男子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伸出的手指也在微微发抖,“你是……你是……”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我是明。”陈明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和,带着一丝久别重逢应有的感慨,而不是惊扰亡魂的诡异,“我……回来了。”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吐字清晰。

“明?!智者明?!”

男子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而刺耳,充满了惊恐,“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你明明已经在三年前就回归星辰了!我们……我们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巫亲自为你主持了仪式!我们还在那边的山坡上,为你立了衣冠冢!每年都会去祭拜!”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带回荡,充满了崩溃般的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