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云端的告别信(1/2)

一、第912天的早安

清晨六点十七分,手机屏幕在床头柜上亮起时,高婷婷正陷在浅眠里。窗帘缝隙漏进的微光刚好落在屏幕边缘,形成一道细细的银线,像她画过无数次的云的轮廓。她摸索着划开屏幕,置顶的对话框里躺着一行熟悉的字:“早啊,今天云图预报有卷积云,像你去年画的那只兔子。”

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三秒,她忽然想起第一次收到类似消息的情景。那是2021年深冬的早晨,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带着试探的温度:“我是云飞,昨天在插画论坛看到你画的《云端记事簿》,想问问那朵积雨云的阴影是用什么笔刷调的?”

那时她刚辞职在家三个月,整日对着电脑屏幕画些无人问津的云。出租屋的窗户朝北,冬天几乎晒不到太阳,画稿上的云却总是白得发亮。对话框里的头像还是系统默认的灰色轮廓,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沉寂的生活里漾开涟漪。她点开对方的主页,三千多条动态全是云图——清晨五点的鱼肚白、正午被风撕碎的絮状云、暴雨前压得很低的铅灰色层云,每张照片下都标注着拍摄时间和经纬度,像某种隐秘的地理密码。

“用了肌理叠加,”她回复时,窗外的梧桐叶正被冻雨打得簌簌作响,玻璃上凝着一层白雾,“再加一点高斯模糊,数值调到15左右。”

这成了他们漫长对话的开端。起初是讨论画笔参数和天气术语,后来渐渐漫无边际。他说他在海上钻井平台工作,每天能看到最干净的天空,却碰不到一个能聊莫奈《睡莲》里光影变化的人;她说她在南方小城的老房子里画画,邻居家的三花猫总跳上窗台,尾巴扫过键盘时会打出一串乱码,有次甚至误发了半张没画完的乌云。

“你住的地方有云吗?”有天深夜,他突然发来消息,那时她刚结束一轮化疗,正对着天花板发呆。

“当然有,”她撑起身子拍下窗外被路灯染成橘色的云层,照片里能看到对面楼亮着的零星灯光,“但没有你拍的那么自由。”

“那我把每天的云都寄给你。”

他真的做到了。此后两年半里,无论台风天还是暴雪夜,她总会在清晨六点十七分收到一张云图。有时是附带坐标的照片,有时是用手机备忘录画的简笔画,偶尔还有他在钻井平台值班时,隔着布满水汽的玻璃窗拍的模糊剪影,背景里能听到海浪拍打的声音。她则回赠自己的插画——把他拍的云变成会笑的绵羊、奔跑的骏马、戴礼帽的绅士,每张画的角落都藏着小小的“y”和“t”,像只有他们才懂的暗号。

手机屏幕渐渐发烫,高婷婷深吸一口气,输入“早”,发送前又删掉,换成“今天起晚了”。发送成功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胸腔上的声音,像很多个需要撒谎的清晨。化疗的副作用让她总是很疲惫,常常一觉睡到中午,却要假装和他一样过着规律的作息。

二、未拆封的地址

衣柜最底层的收纳盒里,藏着一个从未寄出的信封。高婷婷蹲在地板上翻找时,指尖触到信封边缘的火漆印——那是她用口红代替蜡油按上去的,形状歪歪扭扭,像朵没开全的云。信封里是她画的一幅画,画中两个小人站在云端,脚下是连绵的城市轮廓,那是她想象中见面时的场景。

信封上写着云飞的地址:渤海湾某钻井平台中转邮箱。去年生日时他执意要寄礼物,她拗不过,只好编了个附近便利店的地址。那天她攥着手机在便利店门口等了三个小时,穿得厚厚的羽绒服,假发被风吹得有些歪斜。快递员的电话打来时,她看着玻璃门里自己模糊的影子,却说“不好意思我记错时间了”。

“为什么不愿意见面?”视频通话里,他的脸隐在钻井平台的蓝色灯光下,轮廓模糊,只能看到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我们甚至可以选个中间城市,我查过了,武汉刚好在我们中间。”

她望着屏幕里他身后摇晃的仪表灯,像悬在深海里的星星。“等你下次休假吧,”她转开视线,假装整理画具,画笔在调色板上划出杂乱的线条,“我最近在赶稿,出版社催得紧。”

这样的借口用了无数次。第一次他说休假来她的城市,她谎称母亲生病需要陪护,其实那天她正在医院做检查,手臂上还留着输液的针孔;第二次他订了往返机票,她借口急性阑尾炎住院,却在病房里对着他发来的登机牌照片哭了很久;最后一次他说哪怕只见一面就走,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和因为激素治疗变得浮肿的身体,说“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收纳盒底层压着一张医院的诊断书,日期是他们认识三个月后。系统性红斑狼疮,医生说要长期治疗,可能会脱发、水肿,甚至影响寿命。那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云飞发来的云图哭了很久。照片里的云很白,像,她却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在变成灰色。化疗开始后,她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每次梳头都能在梳子上看到成团的黑发,后来她索性买了顶棕色的假发,长短和她原来的头发差不多。

“婷婷,你看今天的火烧云,”他发来一张照片,夕阳把云层染成金红色,边缘泛着紫色的光晕,“像不像你画里的天空?”

“像。”她打字时,手指因为药物副作用有些发颤,键盘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等我回去,我们一起去看真正的火烧云好不好?找个开阔的山顶,从日出看到日落。”

她没回答,只是把那张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此后每次化疗难受时,她就盯着那张照片看,想象着两个影子并肩站在夕阳下的样子。可当他真的提出见面,她又像被蛰了一样缩回壳里——她无法想象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那个因为激素治疗变得浮肿、因为脱发戴假发的自己,怎么配得上他镜头里那么干净的云。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云飞发来的视频请求。高婷婷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理了理假发,把额前的碎发拉下来遮住鬓角,按下了接听键。

三、云端的破绽

“今天平台上的厨师做了糖醋排骨,”云飞把手机对着餐盘,镜头晃了晃,能看到米饭上放着几块色泽鲜亮的排骨,“没有你说的那家好吃,你上次说要放陈皮,他肯定没放。”

高婷婷坐在画架前,假装调色:“下次教你做,很简单的,用冰糖炒糖色,再加两勺番茄酱。”

“好啊,”他笑起来,眼角有浅浅的纹路,在屏幕的蓝光下显得很柔和,“等我回去,你做给我吃,我买材料。”

她的心猛地一沉。这样的对话像循环播放的磁带,永远停留在“等”和“下次”。她看着屏幕里他身后晃动的海面,突然发现自己甚至不知道他的具体年龄,只知道他比自己大五岁;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叫云飞;不知道他的长相,因为每次视频他都只露半张脸,或者故意让光线变暗,说是平台上灯光不好。

“你为什么总不开灯?”有次她忍不住问,那时她刚画完一幅画,想给他看看细节。

“平台上节约用电,”他笑着转开镜头,对准窗外漆黑的海面,远处有零星的航标灯,“你看外面的星星,比城市里亮多了,肉眼能看到银河呢。”

那是她信了。直到上个月,她在他发的云图里看到背景里的窗户——那是她住的小区对面写字楼的落地窗,她每天画画时都能看到那栋楼。她放大照片,甚至能看清玻璃上反射的便利店招牌,和她常去的那家一模一样,招牌上的红色箭头指向右边。

她没有戳破。只是从那天起,她开始留意那些云图里的细节:有张照片的角落有她小区门口的梧桐叶,叶片边缘有个特别的缺口,她记得那是去年被台风刮断的树枝留下的;有张照片的经纬度指向市中心的公园,那里有她常去画画的长椅;还有张凌晨三点的云图,背景里隐约有她房间窗户透出的灯光,那天她因为失眠开了整夜的灯。

“今天的云像不像你上次说的鲸鱼?”他又发来一张照片,云的形状确实像条跃出水面的鲸鱼,尾巴微微翘起。

高婷婷看着那张明显是用滤镜处理过的云图,天空的颜色过于均匀,不像自然形成的。她突然觉得很累,累得不想再撒谎,也不想再猜测。“云飞,”她轻声说,手指在屏幕上敲出这两个字,“我们分手吧。”

屏幕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网络断了,画面里他的半张脸一动不动,只有肩膀轻微起伏。然后他的声音传过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为什么?是我哪里做错了吗?你告诉我,我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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