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布鞋(1/2)
秀兰把最后一双鞋垫塞进包袱时,灶台上的铝壶“咕噜”响了一声,白汽顺着壶嘴往外冒,氤氲了窗玻璃。她直起腰,往灶台添了把柴,火苗“噼啪”舔着锅底,映得她眼角的细纹亮了亮——二弟国福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是三天前托人捎来的信,就一张皱巴巴的烟纸,上面是国福歪歪扭扭的字:“姐,十九号到鲁,住一晚便走。”
秀兰把烟纸抚平,贴在胸口焐了焐。十九年了,杨国福从当年那个揣着五块钱闯南方的半大孩子,成了信里没提的“做鞋老板”。她往锅里舀了瓢水,听见院门外“哐当”一声,是云山放学回来了,后面跟着蹦蹦跳跳的云飞。
“娘!俺二舅真要回来?”云飞扑到灶台边,鼻尖蹭到锅沿,被秀兰用手背推开:“小心烫。你二舅是你娘的亲弟,还能哄你?”
云山把书包挂在墙上,小声问:“娘,二舅在南方做啥来着?”
“做鞋。”秀兰搅着锅里的玉米糊糊,“听说开了个小厂子,雇了好几个人呢。”
这话没掺假。当年国福走时,穿的还是她连夜纳的布鞋,鞋底纳得密密麻麻,鞋帮绣了朵简单的兰花。他站在村口老槐树下,把鞋脱下来包进包袱,说:“姐,等我混出个人样,给你买双皮鞋,锃亮的。”
秀兰那时抹着眼泪笑:“姐不要皮鞋,就盼你平平安安的。”
如今十九年过去,皮鞋怕是早不稀罕了。她往碗里盛糊糊时,瞥见碗柜上的相框——里面是她和王老实的结婚照,王老实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她梳着齐耳短发,两人都板着脸,却透着股实在。
“娘,俺爹咋还没回来?”云飞扒着碗沿问。
“你爹去后坡割草了,说要给你二舅杀只鸡。”秀兰摸了摸云飞的头,“你二舅小时候最爱吃炖鸡,尤其是鸡翅膀,总抢着跟你娘要。”
正说着,院门“吱呀”开了,王老实扛着一捆草进来,肩上还挂着只芦花鸡,鸡爪子被绳子捆着,扑腾着翅膀。“回来了?”他把草扔在墙角,把鸡递给秀兰,“刚从老张家买的,膘肥。”
秀兰接过鸡,手指触到温热的鸡毛,心里踏实。王老实就是这样,话少,却啥都替她想到了。当年她爹去世,国福刚去南方,她一个人撑着家,是王老实天天来帮着挑水劈柴,不说啥漂亮话,就闷头干活。后来媒人提亲,她没犹豫——日子嘛,不就是要个踏实可靠的人。
“国福明天啥时候到?”王老实洗手时问。
“信上说下午到镇上,我明天去接他。”秀兰把鸡拴在柱子上,“你明天去把东屋拾掇拾掇,铺上新褥子。”
王老实“嗯”了一声,拿起扫帚扫院子。云山蹲在一旁帮着捡落叶,云飞追着鸡跑,院子里的动静混着灶间的烟火气,暖融融的。秀兰看着,忽然想起国福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秋天,槐树叶落了一地,他背着包袱,一步三回头,说:“姐,别让姐夫欺负你。”
她那时笑他瞎操心,如今看来,王老实哪会欺负她。他知道她念着娘家,每年秋收后,总让她往国福寄来的地址捎袋小米;知道她夜里睡不着想国福,就坐在炕沿上陪她说话,说国福准是忙,忙了才好,忙了就说明日子过得红火。
第二天一早,秀兰换上了件藏青色的褂子,是去年王老实给她扯的布做的。她揣着五十块钱,打算去镇上给国福买瓶好酒,又往包袱里塞了两个白面馒头——怕国福路上饿。
王老实要骑车送她,她摆摆手:“不用,我自己走就行,你在家看着孩子,把鸡炖上。”
从村里到镇上有八里地,秀兰走得快,路两旁的玉米地黄澄澄的,风一吹,“哗啦啦”响。她走着走着,就想起小时候,她带着国福在地里拾麦穗,国福总偷懒,蹲在田埂上捉蚂蚱,她拿着麦穗打他的屁股,他就咯咯笑,说:“姐,等我长大了,给你买好多好多麦穗。”
那时的日子苦,却也甜。她爹身体不好,她早早辍学在家干活,国福是她一手带大的,穿的衣服是她改的,吃的饭是她省出来的。他去南方那年,才十七岁,她把家里仅有的二十块钱塞给他,说:“在外头别委屈自己,没钱了就给姐写信。”
可国福很少写信。头几年还寄过两封,说在鞋厂当学徒,累,却能学到手艺;后来就只寄钱,一年一次,不多,却准时。秀兰知道他要强,怕她担心,从不提难处。
到了镇上,秀兰先去供销社买了瓶“老白干”,又在路口等去县城的班车。等了约莫半个钟头,班车“突突”地来了,停在路边,下来不少人。秀兰踮着脚往车上看,忽然看见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提着个黑箱子,正四处张望。
那男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比小时候长开了,却还是能看出当年的轮廓——眼尾有点下垂,笑起来嘴角歪一下。秀兰心口一跳,试探着喊:“国福?”
男人转过头,看见秀兰,愣了愣,随即眼睛亮了:“姐!”
他几步跑过来,把箱子往地上一放,一把抱住秀兰。秀兰被他抱得有点喘不过气,却笑了,拍着他的背:“都长这么高了,姐都快认不出了。”
国福松开她,上下打量着她:“姐,你咋没老多少?还是那样。”
“老了,都有白头发了。”秀兰拉着他的手,他的手不像小时候那样粗糙,指缝里没泥,却有几道浅浅的疤——定是做鞋时划的。“走,回家,你姐夫在家炖着鸡呢。”
国福提起箱子,跟在秀兰身后。他走得慢,不住地打量着路边的庄稼地,说:“姐,咱村变化不大啊,还是这些地。”
“地还能变啥?就是路修宽了。”秀兰回头看他,“你在南方住惯了大城市,回来怕是嫌破。”
“不嫌,咋会嫌。”国福笑了,嘴角还是歪的,“这是咱老家啊。”
快到村口时,云飞老远就跑过来,后面跟着云山。“二舅!二舅!”云飞扑到国福跟前,仰着头看他。
国福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蹲下来:“这是云飞吧?长这么高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两块糖,递给云飞和云山,“来,吃糖。”
云山接过糖,小声说了句“谢谢二舅”,云飞剥开糖纸就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二舅,我娘说你会做鞋,你给我做双带花纹的鞋呗?”
国福被他逗笑了:“行,二舅给你做,做双最好看的。”
进了院,王老实正蹲在灶前添柴,听见动静站起来,搓着手笑:“国福来了?”
“姐夫。”国福喊了一声,把箱子放在桌上。
秀兰瞪了王老实一眼:“咋不把鸡端上来?”
“这就端,这就端。”王老实赶紧往灶上端鸡。
一桌菜很快摆上了桌:炖鸡、炒鸡蛋、凉拌黄瓜,还有一碗玉米糊糊。国福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肉,嚼了嚼,眼眶红了:“姐,还是你做的鸡好吃,南方的鸡没这味儿。”
“好吃就多吃点。”秀兰给她夹了个鸡翅膀,“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国福啃着鸡翅膀,跟他们说南方的事:说鞋厂一开始就他一个人,白天做鞋,晚上睡在车间;说遇到过骗子,拿了鞋不给钱,他追了好几条街;说现在好了,有了几个老主顾,雇了两个工人,日子踏实了。
“咋不早点回来看看?”秀兰问。
国福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总想着再混好点,衣锦还乡。可这日子哪有头啊,今年想着,不管咋样都得回来看看姐。”
秀兰没再问,给她倒了杯酒:“喝口酒,暖暖身子。”
王老实也跟着喝了杯,说:“国福,你姐这些年总念叨你,夜里睡不着就看你寄来的钱,说你在外头肯定受了不少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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