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试剂瓶里的夏天(2/2)

“这就是酸碱反应的现象。”高利走过去,帮她扶了扶试管,“紫甘蓝里的花青素遇酸变红,遇碱变蓝,就像个天然的‘判官’,能分清物质的‘脾气’。”

“那老师您是什么‘性’的?”张磊突然凑过来,手里拿着瓶肥皂水,“我试试?”

高利笑着拍了下他的胳膊:“别胡闹。”却还是把手指伸进肥皂水里沾了沾,再蘸了点紫甘蓝汁——指尖变成了浅蓝色。“看见没,肥皂水是碱性的。”他擦了擦手,“做人可不能像酸碱这么极端,得学会中和。”

陈默在角落里安静地做实验,他带来的是家里的白醋,瓶子上还贴着“凉拌用”的标签。高利走过去时,看见他正把柠檬汁滴进小苏打溶液里,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像个小小的喷泉。

“比例调得正好。”高利夸了句,看见他的笔记本上记满了笔记,比自己的备课本还整齐,“小测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陈默抬头,眼睛亮晶晶的,“老师,您上次说的那个缩口,我画了个图,您看看对不对?”

他翻开笔记本,上面画着个精致的体温计剖面图,缩口处用红笔标了出来,旁边还写着“水银柱断裂处”。高利点点头,拿起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勾:“比课本上画的还清楚。”

实验课结束时,林薇突然举手:“老师,我们能把紫甘蓝汁装在试管里带走吗?想留个纪念。”

全班同学都看向高利,眼里带着期待。他愣了愣,随即笑了:“可以,但得注意安全,别洒了。”

学生们立刻欢呼起来,七手八脚地往试管里装溶液,有的装粉红色的酸性液,有的装蓝色的碱性液,还有人特意把两种溶液混在一起,看它们变成紫色的中性液。陈默装了三支试管,小心翼翼地放进铁盒里,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高利看着他们忙忙碌碌的样子,突然觉得那纸箱里的东西也没那么重要了。他教过的学生里,有人记得体温计的缩口,有人能分清酸碱的颜色,有人把他说过的话记在笔记本上——这些比任何教案都珍贵。

十月中旬的小测,陈默考了全班第一。高利在讲台上念成绩时,他低着头,耳朵却红了。下课后,高利把他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本崭新的《化学实验手册》:“这是区里竞赛的奖品,本来该送给你的。”

手册扉页上,高利写了行字:“保持对世界的好奇,就像保持试管里的气泡——永远向上。”

陈默捧着手册,手指在字上轻轻摸了摸,突然说:“老师,我以后想当化学老师。”

高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角的皱纹里都是欣慰:“好啊,到时候记得回来给我当同事。”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十二月。济南下了第一场雪,实验楼的屋顶盖了层薄薄的白霜,高利的纸箱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放在办公室墙角,随时可以搬走。

那天下午,他正在实验室整理仪器,林薇突然带着几个同学进来,手里捧着个大盒子。“老师,这是我们给您的礼物。”林薇把盒子放在桌上,眼睛亮晶晶的。

盒子里是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十几支试管,每支试管里都装着不同颜色的溶液——有的是粉红色的紫甘蓝汁,有的是蓝色的硫酸铜溶液,有的是黄色的氯化铁溶液,最上面一支试管里,插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全班同学的名字。

“我们查了资料,这些溶液只要密封好,能放很久。”林薇说,声音有点哽咽,“等您在上海想家了,就看看它们,像我们还在您身边上实验课一样。”

高利拿起那支插着卡片的试管,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溶液里的小气泡慢慢往上飘,像串小小的星星。他突然想起第一次给他们上化学课,也是这样一个冬天,他拿着元素周期表问:“知道氢为什么是1号吗?”

现在他知道了,因为最简单的东西往往最难忘——就像试管里的溶液,像黑板上的方程式,像这些孩子亮晶晶的眼睛。

“谢谢你们。”高利的声音有点哑,他把玻璃罐放在橱柜最显眼的位置,正好在那盆绿萝旁边,“等我回来,咱们再一起做实验。”

放寒假前最后一天,班里开了场联欢会。没有哭哭啼啼,大家都在笑,张磊表演了个“魔术”——把酚酞试液滴进苏打水里,看着溶液变红,假装自己有魔法;林薇唱了首歌,跑调跑得厉害,却引得全班一起跟着唱;陈默没表演节目,只是坐在角落里,手里捧着那个装着试管的玻璃罐,时不时抬头看看高利。

联欢会结束时,高利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支粉笔:“最后给大家留个作业。”

全班同学都安静下来,等着他说。

“记住,”他在黑板上写下“中和”两个字,“生活里的酸和碱,都能中和成甜。就像你们现在觉得离别是酸的,以后想起这些日子,就会变成甜的。”

他放下粉笔,笑了笑:“好了,放学吧。”

学生们慢慢往外走,都回头看他,嘴里说着“老师再见”。林薇走在最后,把一个信封放在讲台上:“老师,这是我们给您写的信,您到了上海再看。”

高利拿起信封,厚厚的一沓,能感觉到里面夹着照片。他看着学生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满满当当的。

第二天,高利拖着行李箱离开学校时,天刚蒙蒙亮。实验楼的灯还亮着,大概是早到的学生在打扫卫生。他走到楼下,回头看了眼三楼的实验室——窗户里,那盆绿萝旁边,玻璃罐里的试管在晨光中闪着光,像串彩色的星星。

他笑了笑,转身往校门口走。行李箱的轮子在雪地上轧出两道浅浅的痕迹,就像试管里慢慢延伸的刻度,记录着这个被试剂瓶和青春填满的夏天,也记录着那些永远不会褪色的日子。

火车开动时,高利打开了那个信封。里面有张全班合照,背面写着“初三(3)班全体同学赠”,还有一沓信纸,每张信纸上都写着字。他翻到陈默的那页,上面只有一句话:

“老师,我会把缩口画在心里,永远记得校准起点。”

窗外的雪渐渐小了,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信纸上,暖洋洋的。高利把信纸折好,放进钱包,和那张磨毛了边的运动会照片放在一起。他知道,不管走多远,这些孩子都会像试管里的溶液一样,在他心里保持着最鲜亮的颜色——那是比任何化学试剂都珍贵的,属于青春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