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试剂瓶里的夏天(1/2)
《试剂瓶里的夏天》
九月的济南已经褪了暑气,实验楼三楼的化学实验室里却还飘着淡淡的酒精味。高利把最后一瓶硝酸银试剂放进橱柜时,指尖蹭到了柜壁上凝结的水珠——这栋楼年岁久了,朝北的房间总比别处凉几分,就像他此刻的心情,明明是新学期的开端,却总萦绕着股散场的怅然。
“高老师!”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课代表林薇抱着摞作业本冲进来,校服袖口还沾着点蓝黑墨水,“咱班的化学作业收齐了,最后一本是陈默的,他说昨天发烧请假,今早特意补的。”
高利接过作业本,指尖在最上面那本皱巴巴的封面上顿了顿。陈默的名字是用铅笔写的,笔画歪歪扭扭,像怕用力过猛就会戳破纸。他抬头时,看见林薇正盯着实验台角落那盆绿萝——那是去年教师节学生们凑钱买的,叶片边缘已经黄了几片,显然暑假没人好好照料。
“先放桌上吧。”高利指了指讲台,转身从抽屉里翻出个喷壶,往绿萝根须上喷了点水。水珠落在土壤里,洇出一小片深色,“对了,下周要讲酸碱中和反应,你通知大家带点家里的白醋和小苏打,玻璃器皿实验室提供,别让他们自己带瓶子,不安全。”
林薇应着,眼睛却黏在橱柜顶层的纸箱上。那箱子是昨天总务处送来的,上面贴着“高老师个人物品”的标签,她早上路过办公室时,听见数学组王老师跟人念叨,说高利这学期结束就要去上海进修,得读两年书。
“老师,”林薇攥着衣角,声音比平时小了些,“那箱子里是……要带走的东西吗?”
高利喷壶的动作顿了顿,阳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把他鬓角的白发照得很清楚——他才三十八岁,却比同年级的老师显老,尤其这两年带初三,眼下的黑眼圈几乎没消过。“嗯,零碎东西先收拾收拾。”他说得轻描淡写,伸手拨了拨绿萝的叶子,“你作业收得挺快,没耽误早自习吧?”
林薇赶紧摇头。她知道高利不喜欢学生揪着离别不放,上学期班里转走一个同学,大家哭着送礼物,他只站在教室后门笑,说“以后见着面,能叫出名字就够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眼那纸箱,总觉得里面装的不只是教案和参考书,还有这三年里没说出口的话。
第二节是化学课,高利踩着预备铃进教室,手里拎着个透明塑料桶,里面泡着几支温度计。“昨天作业里,有同学问为什么体温计的量程是35到42摄氏度。”他把桶放在讲台上,拿起一支温度计晃了晃,水银柱顺着刻度往下滑,“谁能说说?”
教室里静了几秒,后排的张磊突然举手,声音洪亮:“因为人发烧最高也超不过42度!”
哄笑声里,高利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全对。”他走到黑板前,用粉笔在“体温计”三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弯管,“关键在这儿——体温计的玻璃泡和直玻璃管之间有个极细的缩口,体温下降时,水银柱会在这里断开,所以能离开人体读数。但也因为这个缩口,它不能测太低的温度,否则水银柱回不去,下次用就得甩一甩。”
他边说边拿起体温计示范,手腕轻轻一甩,水银柱“啪”地落回底部。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手上,他的指节有些粗大,虎口处有块浅褐色的疤——那是去年做演示实验时,酒精灯爆燃,他伸手挡在学生前面,被玻璃碎片划的。当时他只皱了下眉,继续讲实验步骤,直到下课才去医务室包扎,还是林薇追着把消炎药膏塞给他的。
“所以用体温计之前,一定要先甩到35度以下。”高利把体温计放回桶里,目光扫过全班,“就像做任何事,都得先把‘起点’校准了。”他顿了顿,视线在陈默的座位上停了停——陈默正低着头,手指在课本上画圈,昨天请假落下的笔记还空着大半页。
下课后,高利没走,坐在讲台上翻作业本。林薇抱着笔记本凑过去,假装问错题,眼角却看见他在陈默的作业本上写了满满一页批注,连“ph值的单位是‘1’,不用写‘mol\/l’”这样的小错都标了出来。
“陈默昨天发烧到39度,”林薇小声说,“他妈妈早上来送作业,说他半夜还在背元素周期表。”
高利笔尖顿了顿,抬头看向陈默的座位,那孩子正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大概是还没好利索。“等会儿你把这笔记给他,”高利把自己的备课本推过去,上面用红笔补了昨天的知识点,“让他别着急补作业,先把身体养好。”
林薇接过备课本时,指尖碰到了扉页上的字——那是高利的名字,旁边写着一行小字:“2021届初三(3)班,教案整理”。她突然想起初一第一次上化学课,高利也是这样坐在讲台上,拿着元素周期表问大家:“知道为什么氢是1号元素吗?因为它最简单,也最基础,就像你们现在的年纪,干净得像张白纸。”
那天下午的自习课,陈默没来。高利拿着备课本去了他家,就在学校后面的老家属院,三楼,没电梯。他爬到二楼时,听见楼上有争吵声,是陈默妈妈的声音:“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烧还没退就想着上学,高老师都说了让你休息!”
“可是明天要小测了。”陈默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高老师说这学期小测成绩要算到期末总分里。”
高利敲了敲门,争吵声停了。开门的是陈默妈妈,眼圈红红的,看见他赶紧让进来:“高老师您怎么来了?还麻烦您跑一趟。”
陈默正坐在书桌前,额头上敷着毛巾,课本摊在腿上,上面放着支没削的铅笔。看见高利进来,他赶紧想站起来,被高利按住了肩膀:“坐着吧,我来送笔记。”
书桌一角摆着个旧铁盒,里面装着些瓶瓶罐罐——有装着彩色石子的青霉素瓶,有缠着胶布的试管,都是陈默捡来的废品,他总说要“自己做个实验室”。高利知道这孩子家里条件不好,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妈妈打零工供他上学,但他化学成绩拔尖,上次区里竞赛还拿了二等奖。
“小测不急,”高利把备课本放在桌上,翻到元素周期表那页,“我给你划了重点,先把这几个主族元素背下来。”他拿起那支没削的铅笔,从口袋里摸出个卷笔刀,“铅笔都没削,怎么写作业?”
陈默低下头,手指抠着课本边角:“卷笔刀坏了。”
高利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削着铅笔,木屑簌簌落在桌上。阳光从窗棂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陈默的课本上,正好盖住那片空白的笔记。“其实体温计那道题,你昨天作业里写的思路是对的。”高利突然说,“你说‘因为人的体温变化范围就这么大’,没说错,只是没说全。有时候答案不用太复杂,抓住核心就行。”
陈默猛地抬头,眼睛亮了亮。他昨天发烧晕乎乎的,写作业时没敢多写,没想到高利居然注意到了。
“这周末我带你去实验室,”高利把削好的铅笔放在他手里,笔芯尖尖的,正好能写细小的字,“把你落下的实验补做了,顺便教你配溶液。”
陈默攥着铅笔,指节都白了,好半天才小声说:“老师,您是不是要走了?”
高利削铅笔的手停了停,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落在窗台上,像谁轻轻敲了敲玻璃。“是要去进修,”他说得很坦然,“去学新的教法,回来说不定能教得更好。”
“那你还回来吗?”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啪嗒掉在课本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高利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揉自家孩子的头——他女儿今年上小学二年级,总在电话里抱怨爸爸没时间陪她去公园。“说不准。”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但不管回不回来,你把化学学好了,以后考个好大学,说不定咱们还能在校园里碰见。”
从陈默家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高利沿着家属院的小路往回走,路灯昏黄的光落在地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手机响了,是女儿打来的,奶声奶气地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妈妈说你再不回来,给你留的糖醋排骨就要凉了。”
“快了快了,”高利笑着应着,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爸爸这就买火车票,周末就回去。”
挂了电话,他摸出钱包想买瓶水,却掉出张照片——是去年运动会拍的,全班同学挤在操场上,他站在最中间,手里举着化学竞赛的奖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照片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塞回钱包,指尖划过照片上林薇的笑脸、张磊的鬼脸,还有陈默抿着嘴的样子。
这周的化学实验课是做酸碱指示剂,学生们带来了各种东西:白醋、小苏打、柠檬汁,还有人带来了紫甘蓝——说是妈妈买菜时特意留的。高利站在实验台旁,看着林薇把紫甘蓝汁倒进白醋里,溶液瞬间变成了粉红色,引得周围一片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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