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国（2/2）

姜汤是甜的，混着红枣的香味。云飞喝着汤，听见黄大国说：“下学期就要学几何了，你提前看看书，有不懂的标出来。”

“老师，您不用总给我补课的。”云飞小声说。他知道黄大国白天要上课，晚上要去医院陪护，眼睛里的红血丝比以前更重了。

“傻小子，”黄大国笑了，把保温杯盖好，“我是老师，教好你们是本分。再说了，你进步这么快，我脸上也有光啊。”

初二下学期的一天，云飞正做几何题，突然听见同桌说黄大国住院了。他愣了半天，抓起书包就往医院跑。护士告诉他病房号时，他听见里面传来黄大国的声音：“别告诉学生，他们快期末考试了。”

云飞推开门，看见黄大国躺在病床上，手上扎着针，旁边放着本数学教案。他爱人坐在床边，正给他削苹果。

“你怎么来了？”黄大国看见他，想坐起来，又被按住了。

“老师，您怎么不告诉我们？”云飞的声音有点抖。

“小毛病，胃出血，养几天就好了。”黄大国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练习册，“那是给你留的题，我在上面标了重点，你回去做做。”

他爱人把苹果递给云飞：“你就是云飞吧？老黄总提起你，说你是个好苗子。”

云飞咬了口苹果，甜津津的，却忍不住掉了眼泪。

期末考试，云飞的数学考了96分，全班第一。他拿着成绩单去医院时，黄大国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院。

“不错啊。”黄大国看着成绩单，嘴角咧到了耳根，“我就说你能行。”他从包里拿出个笔记本，封面上写着“初中数学知识点总结”。“这是我熬夜整理的，你拿着，上了初三用得上。”

云飞接过笔记本，看见扉页上写着一行字：“每个孩子都能学好数学，只要有人愿意等。”

初中毕业那天，全班同学请黄大国吃饭。他穿着新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却还是把袖口卷了起来。有人给他敬酒，他摆摆手：“我不能喝酒，胃不好。”

“老师，您以后别总熬夜了。”云飞递给他杯果汁。

“知道啦。”黄大国喝了口果汁，看着满桌的学生，眼睛有点红，“你们上了高中要好好学，别像我似的，一辈子就守着这所初中。”

“老师，您才不普通呢。”有个女生说，“您是最好的老师。”

黄大国笑了，眼角的皱纹又堆起来：“我就是个教数学的，哪有那么好。”

那天晚上，云飞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写：黄老师，谢谢您。他想起黄大国蹲在地上学兔子的样子，想起他眼镜上的雪花，想起他说“这是原点，也是起点”。

后来云飞上了高中，又考上了大学。每次回济南，他都会去看看黄大国。他还是在那所初中教书，还是教导主任，只是头发更白了，腰也有点弯了。他会拉着云飞的手，问他大学的数学难不难，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次云飞带女朋友回去，黄大国请他们去家里吃饭。他爱人做了满满一桌菜，其中就有炒白菜，叶子翠绿，梗子脆嫩。黄大国给云飞夹菜时，云飞看见他右手食指的疤还在，像片永远不会脱落的树皮。

“当年要是没你，我可能真就跑偏了。”云飞举起酒杯，里面是果汁。

黄大国也举起杯，眼镜滑到鼻尖：“是你自己肯努力。我不过是在你跑偏的时候，拉了你一把。”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桌上的搪瓷缸上，里面的胖大海泡得发胀，像朵开在水里的花。云飞看着黄大国的笑脸，突然明白，有些老师从来不会说“我很爱你们”，却会把学生的名字记在教案里，把他们的试卷折得整整齐齐，把他们的未来，当成自己的本分。

就像黄大国，他的名字里有“大国”，却把一辈子的时光，都花在了一个个小小的“原点”上。他教会学生正数和负数，教会他们方程和几何，更教会他们，无论走多远，都别忘了自己从哪里出发。

云飞放下酒杯时，看见黄大国正给女朋友夹炒白菜，嘴里说着：“多吃点，女孩子要多吃蔬菜。”阳光落在他的白发上，温暖得像很多年前那个飘着姜汤香味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