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旧车票(2/2)

他叹了口气,心里有点酸。他不是不想娶媳妇,是怕。怕娶了媳妇,人家嫌他穷,嫌他没本事,更怕人家对云飞不好——他心里早就把云飞当成自己的娃了。十五岁那年他来山东,第一次见云飞,小小的一个,抱在怀里软乎乎的,他就觉得,这孩子跟他亲。

接下来的几天,杨国根天天带着云飞玩。去河里摸鱼,去地里挖野菜,去山坡上摘野果。云飞晒黑了,也结实了,每天都乐呵呵的,跟村里的孩子混熟了,一起在田埂上跑,在枣树下玩弹弓。

杨国根看着云飞,觉得日子都亮堂了。他每天早早起来给云飞做早饭,晚上给云飞洗脚,把云飞照顾得妥妥帖帖的。村里的人都说:“国根,你对这娃是真上心。”

杨国根就笑:“这是俺姐的娃,就是俺的娃。”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秀兰给杨国根打电话,问他们啥时候回来。杨国根看了看云飞,云飞正蹲在枣树下捡枣子(虽然还没熟),他说:“姐,俺再带云飞住几天吧,他还没玩够呢。”

秀兰在电话那头笑了:“行,你看着办,别让他淘得太过火。”

挂了电话,云飞跑过来,举着手里的青枣:“小舅,你看,枣子快熟了!”

杨国根接过枣子,擦了擦,咬了一小口,涩得他皱起了眉头。云飞看着他的样子,咯咯地笑。

又住了几天,这天晚上,云飞突然发烧了。小脸红红的,嘴唇干得起皮,迷迷糊糊地喊“娘”。杨国根急坏了,背着云飞就往村卫生所跑。村卫生所离得远,要走半个多小时的夜路。杨国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后背被云飞的体温烫得慌,心里像揣了块石头。

卫生所的医生给云飞量了体温,说烧到了三十九度,打了针,开了药。杨国根抱着云飞坐在长椅上,给他喂水,用凉毛巾擦额头。云飞醒了一会儿,看见杨国根满眼的红血丝,小声说:“小舅,俺想娘了。”

杨国根心里一酸,抱着他说:“乖,明天小舅就带你回家找娘。”

第二天一早,杨国根没敢耽误,收拾了东西,背着云飞就往镇上赶。他没坐长途汽车,怕云飞路上不舒服,花了高价雇了辆三轮车,直奔县城的火车站。

到了山东地界,已经是傍晚了。杨国根背着云飞,手里拎着包袱,站在村口,看见秀兰正站在老槐树下张望。

“姐!”他喊了一声。

秀兰回头看见他们,赶紧跑过来,接过云飞:“云飞!你咋了?”

“发烧了,在老家打了针,好多了。”杨国根说,声音有点沙哑。

秀兰摸了摸云飞的额头,还有点热,赶紧抱着他往家走。王老实也迎了出来,帮杨国根拎着包袱。

回到家,秀兰给云飞喂了药,让他睡下。杨国根坐在门槛上,低着头,没说话。

“咋不早说?”秀兰端了碗水给他,语气里带着点嗔怪,却没真生气。

“怕你担心。”杨国根喝了口水,“都怪俺,没看好他。”

“不怪你,孩子小,难免生病。”秀兰叹了口气,“这几天辛苦你了。”

杨国根摇摇头,没说话。他看着里屋的方向,云飞睡得正香。

过了两天,云飞的病好了,又开始在院里逃。杨国根看着他,却不像以前那样笑了,总是愣神。秀兰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劝他:“别往心里去,孩子没事就好。”

杨国根“嗯”了一声,说:“姐,俺明天就回去了。”

“不再住几天?”秀兰问。

“不了,家里的田该浇了。”杨国根说,“云飞也病刚好,俺在这儿也帮不上啥忙。”

秀兰知道留不住他,叹了口气:“那俺让你姐夫明天送你去镇上坐车。”

第二天一早,杨国根要走了。秀兰给了他些钱,让他路上花。杨国根推了半天,还是收下了。云飞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小舅,你还来不?”

杨国根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旧车票——是他十五年来山东时买的,早就皱巴巴的,边角都磨圆了。他把车票塞给云飞:“拿着,想小舅了,就看看这车票。小舅明年还来,给你带枣子。”

“拉钩。”云飞伸出小拇指。

“拉钩。”杨国根勾住他的小拇指,用力晃了晃。

王老实把杨国根送到了镇上。秀兰带着云飞站在院门口,看着拖拉机突突地开走,云飞手里攥着那张旧车票,小声说:“娘,小舅啥时候才来啊?”

“等枣子熟了,小舅就来了。”秀兰说,眼睛有点湿。

过了几天,秀兰整理杨国根睡过的炕时,发现褥子底下压着个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她给杨国根的钱,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杨国根歪歪扭扭的字:“姐,钱你留着给云飞买东西。俺挺好的,别担心。”

秀兰拿着纸条,眼泪掉了下来。

又过了几年,云飞长大了,上了初中。他还记得杨国根,记得老家的枣树,记得那张旧车票。车票被他夹在书里,压得平平整整的。

有一天,秀兰接到个电话,是杨国根打来的。他在电话里笑得很开心,说:“姐,俺要娶媳妇了!对方是邻村的,人挺好,不嫌弃俺。”

秀兰听了,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好!好!啥时候办喜事?俺让你姐夫陪俺去老家。”

“等秋收后吧。”杨国根说,“到时候俺给云飞打电话,让他也来。”

“哎!”秀兰应着,心里暖乎乎的。

挂了电话,秀兰把消息告诉了云飞。云飞高兴得跳起来,说:“娘,俺要去给小舅当伴郎!”

秀兰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行,给你小舅长长脸。”

秋收后,秀兰一家去了老家。杨国根穿着新衣裳,脸上笑开了花。他的媳妇是个朴实的女人,见了秀兰,笑着喊“姐”。

婚礼很简单,却很热闹。云飞站在杨国根身边,给他递烟递糖,笑得合不拢嘴。杨国根看着云飞,又看了看身边的媳妇,眼里亮闪闪的,好像落了满地的星星。

宴席上,杨国根端着酒杯,走到秀兰和王老实面前,敬了他们一杯。他没说啥漂亮话,就说了句:“姐,姐夫,谢谢你们。”

秀兰笑着摆摆手:“谢啥,都是一家人。”

杨国根又敬了云飞一杯,把酒杯递到他嘴边:“云飞,小舅以后有家了,你常来玩。”

云飞抿了口酒,辣得直咧嘴,却用力点头:“嗯!俺放假就来!”

那天,杨国根喝了不少酒,却没醉。他坐在院子里,看着满院的人,看着屋后的老枣树,看着身边的媳妇,又看了看跑前跑后的云飞,突然觉得,这十几年的孤单,都值了。

云飞临走时,杨国根塞给他一筐枣子,红彤彤的,甜得很。他还偷偷塞给云飞一张新车票,是他从老家到山东的。

“拿着,”他笑着说,“下次来,小舅去接你。”

云飞接过车票,跟他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杨国根勾住他的小拇指,用力晃了晃,眼里的笑,像老家秋天的太阳,暖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