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忠仆之殇(2/2)
话音未落,他手臂颓然垂下,眼睛失去了光彩。
秦大夫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搏,沉重地摇头:“喉骨碎裂,窒息而亡。救不回来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福伯躺在那里,脖子上的勒痕和死前的痛苦表情,显得格外刺目。他最终没能说出“京城贵人”的具体名号,但那“嫡脉”二字,却像一道惊雷,在林晚脑海中炸响。
谢家的嫡脉?还是……皇室嫡脉?抑或是某个顶级勋贵家族的嫡系?
“雪山”又是指什么?是“雪魄兰心”的产地?还是另有所指?
林晚缓缓站起身,看着福伯的遗体,心情复杂。这是一个被利用、被胁迫的可怜人,也是一个背叛主子、助纣为虐的帮凶。他的死,与其说是谢罪,不如说是绝望下的解脱,以及最后时刻,那一点点未泯的良心驱使下的提示。
“嬷嬷,找可靠的人,秘密处理福伯的后事,就说是急病暴毙。通知谢安了吗?”林晚声音有些疲惫。
“还没有。要告诉他吗?”周嬷嬷问。
“暂时不。加强看守,别让谢安有机会自杀或传递消息。”林晚眼神恢复冷静锐利,“福伯的死,很可能刺激到外面的人。胡管事,还有那个可能存在的更高层接头人,可能会采取行动。陈武,加派人手,盯死胡管事,以及府内外所有可能的信息传递点。另外,派人去查福伯儿子的下落,从北境苦役营和独孤罡的矿场入手,虽然希望渺茫,但尽力而为。”
“是。”
“还有,”林晚看向秦大夫,“秦大夫,今日之事……”
秦大夫连忙躬身:“老朽今日只是为福伯诊治急症,奈何回天乏术。其他一概不知。”
林晚点头:“有劳秦大夫。清芷,带秦大夫去休息,酬金加倍。”
处理完福伯的后续,林晚回到竹幽苑。谢瑢醒着,正靠坐在床头,由清芷喂一些清淡的粥。见她进来,谢瑢示意清芷先出去。
“福伯……走了?”谢瑢轻声问,他虽在病中,但漱玉阁的动静,林晚并未刻意完全瞒他。
林晚点点头,在床边坐下,将福伯的供述、他的自杀以及最后留下的模糊线索,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谢瑢。
谢瑢静静地听着,脸色在烛光下越发苍白,但眼神却沉静如深潭,不起波澜,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一丝冰冷的怒意与悲凉。
“嫡脉……雪山……”他低声重复这两个词,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果然是他们……我一直怀疑,但我父亲之事牵扯太大,没有确凿证据。没想到,他们连我也不放过,用如此龌龊的手段。”
“他们是谁?”林晚问。
谢瑢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下定决心。“晚晚,此事牵连甚广,涉及皇室隐秘、朝堂党争、边将谋逆,知道太多,对你极为危险。”
“我现在知道的还少吗?我已经被卷进来了。”林晚平静地回视他,“谢瑢,我们是盟友,更是……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告诉我,至少让我知道,我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谢瑢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心中那层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涌出复杂的暖流。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父亲谢昀,曾是先帝时期的北境黑水关守将副将。十五年前,黑水关发生过一场诡异的‘边民暴乱’,实际上,据我父亲私下调查,那可能是一次利用不明药物(或许就是‘醉梦香’前身)进行的残酷试验,目的是制造不惧疼痛、力大无穷的‘药人’士兵。我父亲察觉异常,暗中收集证据,并写密信试图送往京城。但信未送出,他就因‘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捕,很快‘病逝’狱中。所有证据被销毁,案件草草了结。”
“我母亲坚信父亲是冤枉的,多年来暗中查访,得到一些零碎线索,指向当时黑水关的主将、如今的北境都督独孤罡,以及……京城中某位极力主张对北境怀柔、并多次提拔独孤罡的‘贵人’。母亲临终前将线索交给我,叮嘱我小心蛰伏,伺机查清真相,为父雪冤。我离京来到相对偏远的州府,一方面是为远离漩涡,另一方面也是想从这边关贸易之地,查探北境与京城的往来。”
“我怀疑的那位‘贵人’,极有可能就是当朝皇后娘娘的胞弟,承恩公府如今的实际掌权者,也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魏国公,赵崇。他是坚定的‘太子党’,也是朝中主和派的中坚力量,与独孤罡往来密切。若我父亲当年查到的是独孤罡用活人试验邪药、甚至可能私下扩军谋逆的证据,那么赵崇为了保住独孤罡这颗在北境的棋子,也为了掩盖可能牵连到太子(当时太子年幼,但其母族势力已显)的丑闻,绝对有动机将我父亲灭口,并斩草除根。”
“嫡脉……指的很可能就是太子一系,正统的皇室嫡脉。他们忌惮我们谢家(谢家是开国勋贵,历代出将入相,在军中影响颇深),更怕我查出真相,动摇独孤罡,进而影响到北境局势和太子的地位。所以,必须让我‘合理’地病死。”
谢瑢一口气说完,气息有些不稳,咳嗽了几声,林晚连忙喂他喝水。
“雪山呢?是指‘雪魄兰心’?还是……”
“‘雪魄兰心’只生长于极北苦寒雪山的悬崖绝壁之上,百年难遇。但‘雪山’也可能是一个代号,或者指代某个与北境雪山有关的秘密。我母亲留下的线索里,也曾模糊提到‘雪山藏秘’。”谢瑢蹙眉,“福伯临死前提到这个,可能是他偶然听到那神秘人提及,也可能是对方刻意透露的误导信息。需要谨慎对待。”
信息量巨大,林晚需要时间消化。但有一点很清楚:他们的敌人,是当朝太子的亲舅舅,是权势滔天的国公,是手握重兵的边将。这已不是简单的商战或地方权斗,而是涉及最高权力层面的生死博弈。
“所以,‘雪魄兰心’被军方背景的人截走,很可能就是独孤罡或赵崇的人,他们不想你拿到解药。”林晚沉声道。
“是。甚至,‘缠丝’之毒,也可能本就来自他们,用来确保万无一失。”谢瑢眼中寒光闪烁,“他们既要我死,又不想引人怀疑,所以用‘蚀心散’打底,必要时再用‘缠丝’引发急症。好周密的手段,好狠毒的心肠!”
“现在福伯死了,谢安和胡管事还在我们控制中。你打算怎么做?”林晚问。
谢瑢沉思片刻:“谢安是小卒,知道有限,但可以作为指认胡管事的证人。胡管事是关键,必须撬开他的嘴,挖出他上线,最好能拿到他们传递毒药、指令的实物证据。但此事不能由我们明面来做。晚晚,可否请陆珩帮忙?他擅长此道,也有足够隐秘的渠道和地点。”
林晚点头:“我立刻联系他。不过,陆珩正在全力追查‘雪魄兰心’,未必能立刻抽身。”
“无妨,只要他派人来即可。”谢瑢顿了顿,看着林晚,目光深沉,“晚晚,接下来的事,会更危险。赵崇和独孤罡知道福伯出事、谢安失联,必定会猜到我们有所察觉。他们可能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比如……直接刺杀。漱玉阁和你,都可能成为目标。你……怕吗?”
林晚迎上他的目光,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摇曳的烛光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与坚定:“怕?当然怕。但我更怕束手无策,任人宰割。既然退无可退,那就迎战吧。谢瑢,你不是一个人,漱玉阁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想要我们的命,也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看着她眼中燃烧的战意与不屈,谢瑢心中那点因身世悲剧和毒伤折磨而产生的灰暗与冰冷,仿佛被这道光芒照亮、驱散。他伸出手,轻轻覆上她放在床边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力度。
“好。我们一起。”他低声道,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若此番不死,谢瑢此生,定不负卿。”
这一次,他没有咳嗽,也没有犹豫,将那句未说完的承诺,清晰而郑重地说了出来。
林晚微微一怔,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微凉与坚定,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羞涩躲避,只是同样坚定地回握了一下。
“先活下来再说。”她轻声道,语气却已不同。
窗外,夜色正浓。忠仆之殇,揭开了阴谋的冰山一角,也将两人更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共同面对前方更加凶险的惊涛骇浪。而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摇曳在死亡的阴影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