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江南治虫保粮忙（2/2）
命令一下，整个苏州府官府机器立刻高效运转起来。衙役们四处奔走，征集物资；工匠们在城外空旷处搭起连绵的棚户，数十口大铁锅依次排开，炉火熊熊；杨廷和更是亲临熬煮现场，不顾呛人的烟雾与高温，指导工匠们控制火候、掌握水量与投料顺序，确保药剂的浓度与粘稠度达到最佳状态。整个苏州城，都被这股带着奇异刺鼻气味的烟雾所笼罩，也笼罩在一种期盼与忐忑交织的情绪之中。
次日清晨，第一锅“烟硫合剂”终于熬制完成，色泽深褐，质地粘稠，气味刺鼻。杨廷和亲自带着药剂，再次来到常熟县，就在王老汉家的田边，划出一分地作为试验田。他挽起袖子，示范如何用特制的木瓢，将药剂小心地、均匀地涂抹在稻苗的根部与茎秆基部，叮嘱务必使药液充分接触虫体。在场的农户、官员们都屏息凝神，紧盯着那片被施了药的稻田，心中充满了期待，也充满了恐惧，生怕希望再次破灭。
等待是煎熬的。三日之后，杨廷和带着众人再次来到试验田。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只见试验田内，原本密密麻麻覆盖在稻苗上的黑色稻飞虱，已经死了大半，田埂上和稻叶上落满了僵硬的虫尸，剩下的一些也行动迟缓，奄奄一息。更令人欣喜的是，那些原本枯黄垂死的稻苗，虽然依旧瘦弱，但茎秆基部竟然开始透出些许绿意，有的甚至冒出了细细的、新的根芽！
“活了！稻苗活了！虫子死了！杨阁老，您真是活菩萨啊！”王老汉激动得老泪纵横，不顾地上泥泞，就要跪下行大礼。周围的农户们也纷纷跪倒，磕头不止，口中高呼“青天”。杨廷和连忙上前，一一扶起众人，高声道：“乡亲们请起！此乃皇上圣明，洞察灾情，朝廷上下同心之力，非老夫一人之功！如今既然此法有效，我等更须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他立刻下令，将“烟硫合剂”的配方与熬制、使用之法，写成布告，快马分发江南各受灾府县，命令各地官府即刻依方制药，组织人力，指导农户全面施用。同时，严令各地，在施用药剂之后，必须组织农户对稻田进行深耕，将表层土壤翻埋下去，深度需达半尺以上，以破坏稻飞虱藏匿在土壤表层或稻茬中的虫卵，防止虫害卷土重来。一场规模浩大的全民治虫保粮运动，在江南大地上轰轰烈烈地展开。官府组织的施药队奔走于乡间，工匠们日夜不停地熬制药剂，农官们深入田头指导，农户们更是看到了希望，干劲十足。
在杨廷和的亲自督导和王老汉这样的典型示范带动下，江南各地的虫灾治理工作得以有条不紊地迅速推进。半个月后，肆虐一时的稻飞虱之害，终于被这股官民一心的强大力量彻底压制下去。大部分受灾稻田得到了有效救治，枯黄之色渐渐褪去，重新焕发出顽强的生机，虽然长势不如往年，但至少保住了根本。农户们开始抓紧时间补种晚稻，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带着希望的欣慰笑容。
虫害甫定，杨廷和刻不容缓，立刻将重心转向追查虫灾起源。他动用了皇帝特许的权力，密令锦衣卫苏州千户所，全力调查王老汉口中那伙行踪可疑的“外地商人”。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接到杨廷和的密函后，深知此事关乎国本，不敢怠慢，立刻派出最得力的干将，手持画影图形，沿着王老汉提供的线索，在苏州府及各港口、交通要道展开秘密侦查。
锦衣卫的效率极高。不过数日，便有了重大突破。经过对港口记录、客栈登记的交叉比对，以及对一些码头力夫、船家的暗中询问，这伙“商人”的身份浮出水面。他们确实是从海上乘船而来，所乘商船登记的目的地是福建泉州，但其真实身份，却是欧罗巴荷兰东印度公司雇佣的人员！其中两名高鼻蓝目者，是公司的低级职员，精通植物与昆虫学；而另外几名汉人，则是早已投靠荷兰人、为其效力的汉奸，主要负责翻译与向导。更令人发指的是，锦衣卫设法抓获了其中一名在后续行动中落单的汉奸，经过严厉审讯，此人招供，他们随身携带的行李箱中，设有夹层，里面藏有数十个细小的竹管，竹管内装着的，正是处于休眠状态的稻飞虱虫卵！他们的任务，就是选择大明江南这等核心产粮区，寻找合适时机，将虫卵偷偷撒入稻田之中，制造虫灾，破坏大明的粮食生产，以此作为配合欧罗巴殖民者在东南沿海军事行动的经济与后勤打击手段！
杨廷和拿到陆炳送来的详细调查报告后，勃然大怒，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之上，震得笔砚乱跳：“狼子野心！卑劣至此！这些欧罗巴殖民者，战场上占不到便宜，竟使出如此下作、恶毒的手段，欲断我民生之根本！其心可诛！其行可灭！”他强压怒火，立刻以八百里加急向朝廷上奏，详细禀明虫灾真相，并提出应对之策：“……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严令沿海各布政使司、市舶司，加强对所有入境商船，尤其是来自印度、南洋乃至欧罗巴方向船只的检查力度！增派精通农学、医理之官员随检，对船上货物、人员行李，务必开箱细查，严防任何有害生物、植物乃至毒物被携入境内！各边境关口，亦需加强盘查，绝不能让此等祸国殃民之阴谋再次得逞！”
然而，就在杨廷和的奏章还在北上路途，他本人也在苏州忙于部署后续的粮食调运、减免赋税等安抚事宜时，一份来自山东布政使司的六百里加急军报，被信使浑身湿透、马蹄溅泥地送到了他的临时行辕。
“报——！杨阁老！山东急报！济南、青州、东昌等府，近日突发大面积蚜虫之害！数百万亩小麦田受灾，麦叶被啃食殆尽，情况万分危急！山东布政使司恳请朝廷速派能臣干吏，携治理江南虫害之良方，前往山东指导救灾！”
杨廷和展开急报，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江南稻飞虱之害刚刚平息，山东小麦蚜虫之灾又起！而且，同样是突如其来，同样是蔓延迅速！他立刻联想到了锦衣卫关于欧罗巴间谍的调查报告，心中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升起：这绝非孤立事件！这是欧罗巴殖民者有预谋、分区域、针对不同作物实施的、旨在全面破坏大明农业经济的连环毒计！
他立刻召集属下，将江南后续事宜匆匆交代给苏州知府与几位农官，自己则带着原班人马，以及剩余的“烟硫合剂”样本和大量熬制好的药剂，再次踏上征途，日夜兼程，奔赴数千里之外的山东。
马车在颠簸的官道上疾驰，杨廷和却毫无睡意。他靠在车厢壁上，手中紧握着那份山东急报，眉头紧锁。蚜虫与稻飞虱不同，其体型更小，繁殖周期更短，不仅能直接啃食作物，更能传播多种植物病毒，危害更大。他在江南使用的“烟硫合剂”主要针对稻飞虱的栖息与取食习性，对活动更加分散、繁殖更快的蚜虫，效果恐怕会大打折扣。必须尽快找到更有效的防治方法！
他反复翻阅着随身携带的几本农书与医书，希望能从中找到灵感。车厢外，风雨之声不绝，正如他此刻忧心如焚的内心。
数日后，当杨廷和一行人风尘仆仆地抵达济南府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再次一沉。广袤的麦田里，本该是绿浪翻滚，如今却是一片狼藉。麦秆之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绿色的蚜虫，它们聚集在麦叶背面与嫩穗上，疯狂地吮吸着汁液，使得麦叶卷曲、发黄、枯萎，很多麦田甚至已经看不到完整的绿色。农户们用尽了各种土法，收效甚微，脸上写满了与江南农户当初一样的绝望与无助。
杨廷和蹲在田边，仔细观察着蚜虫的形态与活动规律，心中飞速思索着对策。烟硫合剂恐怕药力不够，需加大浓度或添加其他药物？还是另寻他法？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一名随行的锦衣卫信使，骑着快马飞奔而至，将一封火漆密封的密信直接交到了他的手中。
杨廷和撕开信封，抽出信笺，只看了几行，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拿着信纸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密信是陆炳直接发来的，内容触目惊心：经锦衣卫深入侦查确认，山东爆发的蚜虫，与江南的稻飞虱并非同一品种，其源头，是另一伙欧罗巴（此次主要是英吉利东印度公司雇佣的）间谍，从他们在北美的殖民地特意携带过来的！这两场几乎同时爆发于大明南北最重要农业区的虫害，是欧罗巴殖民者精心策划、协调行动的阴谋！更可怕的是，锦衣卫的暗探还在北直隶与蒙古草原交界地带的草场，发现了疑似欧罗巴间谍活动的踪迹，他们似乎在那些地方，秘密投放了另一种东西——蝗虫卵！一旦这些蝗卵在夏季孵化，形成蝗群，那么，一场规模更大、破坏力更强、足以席卷整个华北平原的蝗灾，将会接踵而至！
杨廷和缓缓抬起头，望向眼前这片被蚜虫肆虐、满目疮痍的麦田，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未来可能出现的、遮天蔽日的蝗群。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与沉重的压力，笼罩了他的全身。他意识到，欧罗巴殖民者的阴谋，其狠毒、其深远，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想象。这场关乎大明国运的粮食保卫战，远未结束，甚至，才刚刚进入更加凶险、更加艰难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