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沿海雷改破钢网（1/2）

正德二十一年九月中旬，广州城。岭南的秋日，暑气未消，反而因连绵的湿气更添几分闷热。珠江南岸，隶属于水师提督衙门的官营造船厂内，一派比天气更为灼热的繁忙景象。巨大的、以竹木和油毡搭建的工棚连绵起伏，如同匍匐的巨兽。棚内，数十座焦炭锻炉同时熊熊燃烧，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空气，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灼人热浪。赤着上身、仅着一条犊鼻裤的工匠们，古铜色的皮肤上油光锃亮，汗水如同溪流般顺着肌肉虬结的脊背和专注的脸颊不断淌下，滴落在炙热的铁砧或被烧得通红的工件上，瞬间化作一缕缕带着咸腥气的白烟，发出“滋滋”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焦炭、熔融金属、汗水以及桐油混合的独特气味，锤击声、锉磨声、工匠的号子声与蒸汽动力机械的嘶鸣交织成一片，构成了一曲为战争服务的、充满力量与焦灼的工业交响。

水师提督张睿，此刻全然不见朝廷二品大员的威严。他脱去了象征身份的绯色官袍和乌纱帽，换上了一身与周遭工匠无异的、被汗水和油污浸染得看不出本色的粗布短打，裤腿高高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腿。他正蹲在工棚内一处相对通风的角落，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在摊开于一块厚重木板上的、画满了各种修改标记与计算草稿的鱼雷构造图。他的身旁，是这座船厂技艺最精湛、经验最丰富的大匠头，因一手出神入化的金属冷热加工技艺而被尊称为“王铁手”的王师傅。两人正就着一个棘手的问题，进行着激烈而专注的讨论。

“王师傅，你我再仔细推敲这里，”张睿的声音因连日缺乏休息而略显沙哑，但他的手指却稳定而有力，重重地点在图纸上代表“无敌三号”侧舷水线防御区域的、那层层叠叠、如同渔网般密布的钢网结构示意图上，“上次马尼拉湾外的接触战，我们紧急给‘海狼’艇的鱼雷加装了前端的破网钢刀，确实侥幸撕开了其一层外层防御网。可据前沿哨船冒死抵近观察，以及被俘敌舰水手的零星口供，科恩（指代欧洲舰队的工程师群体）那边反应极快，竟在短短旬月之内，又给‘无敌三号’的锅炉舱、弹药库等关键部位，额外加挂了一层更厚、铁丝更粗、网眼编织更为紧密坚韧的复合钢网！我们现有的破网钢刀撞上去，要么是刀口崩断卷刃，要么就是被其特殊的角度和韧性滑开，根本无法有效切入，更遑论破坏其后主装甲了！”

王铁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拿起放在旁边木箱上的一块样品。那是工匠们依照缴获的残片和观测情报，尽可能仿制出的新型防御钢网的一角。他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手指，用力弹了弹那足有成人小指粗细、经过冷拔处理的优质铁丝，发出沉闷而坚实的“铮铮”声。他眉头锁得更紧，凑到眼前，借着工棚顶部天窗透下的光线，仔细端详着那复杂交错的编织方式，以及铁丝表面那层用于防锈的、略显暗沉的深蓝色烤蓝。“将军，此网非比寻常，”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工匠特有的审慎，“铁丝粗韧异常，怕是掺了锰或铬以增其强，结构更是借鉴了锁子甲与钢丝缆绳之长，坚固异常，环环相扣。若依旧想着以利刃硬碰硬去切割，非但难以建功，恐怕还会白白损耗鱼雷宝贵的撞击动能。此路，怕是难通。”

张睿的心沉了下去，但并未放弃，追问道：“依师傅之见，当如何应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铁乌龟缩在壳里，我等却无可奈何！”

王铁手浑浊却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他沉吟着，仿佛在脑海中构建着某种结构。“既然切不断，何不设法……‘扯开’它？如同壮汉撕开坚韧的牛皮，不在于刀有多快，而在于力道与技巧。”

“哦？如何扯开？愿闻其详！”张睿精神一振，身体不由得前倾。

“小人有个不成熟的想法，”王铁手一边说，一边从耳后取下一小段炭笔，在图纸的空白处快速勾勒起来，线条虽粗犷，却精准地表达出意图，“或可在鱼雷的撞击头部，加装一种由机括控制的‘折叠倒钩爪’。此爪平时收拢，紧贴雷体流线型外壳，以减少水中航行的阻力。待鱼雷头部猛烈撞上钢网瞬间，内部预设的、基于惯性原理的精密机括受到巨大冲击力触发，弹簧释放，杠杆联动，使这数枚倒钩爪猛然向外、同时向后高速弹出，其形如鹰隼捕猎时探出的利爪，其势迅猛，其勾尖锐，目的便是要死死钩挂住钢网的铁索！此时，鱼雷自身那数百斤重量、借助蒸汽推力获得的巨大前冲惯性并未立刻消散，便会拖着这已然钩挂牢固的倒钩爪，强行在坚韧的钢网上向前、向下猛力撕扯！只要撕扯出的破口，足够后续鱼雷头部乃至部分雷体穿过，便有极大希望，让后面的战斗部直接面对敌舰那最后的、也是最坚硬的主装甲！”

张睿闻言，眼中精光爆射，猛地一拍大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妙啊！妙极！此乃真正的以巧破力，四两拨千斤！与其耗费动能去切割那难啃的骨头，不如借其自身结构，行此雷霆撕扯之举！好一个‘破网撕扯’之策！”他顿了顿，思路立刻延伸到后续杀伤，“同时，我们必须借此机会，大幅增强鱼雷一旦突破防御后的终极杀伤威力。将雷体内部的炸药舱扩容至少三分之一，装药量争取翻倍，全部换装广州军工坊联合皇家格物院，新近试制成功的‘爆燃火药’（即苦味酸炸药，此时仅为代号，知其猛烈而不知其化学名），此药据通州秘密靶场反复测试，其爆速与威力，远超我等旧式黑火药与硝化棉炸药三倍有余！即便……即便最终因‘无敌三号’那厚达十二寸的渗碳钢主装甲过于坚厚，无法彻底击穿，如此当量的猛烈爆炸，在其水线附近紧贴船壳发生，也足以产生骇人的水中冲击，震裂其铆接结构，震松其龙骨，毁伤其内部蒸汽管道、传动轴等关键机件，并大量杀伤其密闭舱室内的水兵！足以使其重创，失去战力！”

方案既已明确方向，整个广州工坊最优秀的金属匠、机括匠、火药匠、木工船匠都被迅速集中起来，由王铁手总揽技术，张睿亲自督促进度，投入到新型“破网撕扯雷”的紧急研制与试制中。鱼雷头部被彻底重新设计，安装了利用高强度锰钢弹簧和经过精密计算的黄铜杠杆控制的四枚可折叠、头部淬火处理的合金钢倒钩，确保其弹出时机精准、动作迅猛、钩挂牢固无比。雷体被适当加长、加固，以容纳翻倍的“爆燃火药”装药，其引信也改为更灵敏可靠的惯性撞击与延时双重引信。甚至连推进器也进行了优化，采用了新设计的、效率更高的多级蒸汽涡轮，使得鱼雷在水下的最高航速和有效射程均有显着提升，力求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便完成致命一击。

经过工匠们不眠不休的三日奋战，第一枚可供实弹测试的样雷终于制造完成，其外形狰狞，充满了工业时代的暴力美学。张睿亲自督阵，调派舰船，将一艘此前海战中缴获自欧洲、经过修复但已无实战价值的旧式铁甲舰（原“决心号”）拖至珠江口外海一处远离航道的预定靶场。并严令工匠，严格按照获得的最新情报，在其水线附近关键区域，一丝不苟地加挂了两层与“无敌三号”当前防护同规格、同材质的复合防护钢网，力求模拟最真实的战场环境。

“各观测船、警戒船注意！靶场已清空，闲杂船只不得靠近！试射……开始！”张睿站在距离靶场约一里外的一艘经过改装的快速通讯船上，手持扩音铜管，沉稳地下达了命令。

一艘专门用于测试的“海狼”级鱼雷快艇调整好角度与距离，艇长屏住呼吸，死死盯着远处的靶舰，猛地挥下手臂。鱼雷兵用力按下发射机括。“嘭”的一声闷响，压缩空气将改良后的“破网撕扯雷”推出发射管，入水后，其尾部立刻喷出强劲的蒸汽水流，推动着这枚寄托了无数希望的武器，如一条矫健而致命的黑色梭鱼，划破平静的海面，以惊人的速度射向远处的靶舰。

在张睿、王铁手以及所有参与研制的工匠、水师军官们紧张的注视下，鱼雷的白色航迹笔直地延伸向目标。终于，在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中，鱼雷头部精准地撞上了靶舰侧舷那模拟“无敌三号”防御的、厚厚的双层钢网！

就在接触的刹那，只听“咔哒！咔哒！”几声清晰而利落的金属机括弹响，鱼雷头部的四枚倒钩爪，如同被惊醒的毒蝎之尾，猛地向外、向后极限弹开，那经过特殊处理的尖锐钩尖，瞬间死死钩住了坚韧的钢网铁索！鱼雷那巨大的、数百米冲刺积累的动能并未消散，如同被缰绳勒住的奔马，拖着这已然深深嵌入钢网的倒钩，继续向前猛冲！

“刺啦——！！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头皮发麻的金属剧烈扭曲、撕裂声透过水体传来，清晰可闻！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两层被视为难以逾越的、坚固无比的防御钢网，竟被这巧妙的撕扯之力，硬生生地、暴力无比地撕扯开一个足有磨盘大小的、边缘参差不规则的可怖破洞！鱼雷的头部，连同部分前段雷体，顺势从这个破洞中钻入，狠狠撞在了靶舰本身的木质（外层）与铁质（内层）复合船壳上。

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

“轰——！！！！”

一声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鱼雷试爆都要猛烈、沉闷、更具毁灭性的巨响，如同地火迸发，猛然震动了整个海面！橘红色夹杂着大量黑烟的炽热火球，从破口处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那一区域的船体！靶舰那经过加固的船壳，被这集中释放的恐怖能量，炸开一个直径接近一米的巨大窟窿，边缘钢板扭曲翻卷，如同破碎的花瓣。海水疯狂地倒灌而入，船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倾斜，不过一炷香多点（约十分钟）的功夫，这艘千吨级的靶舰，便带着巨大的漩涡和未尽的黑烟，消失在了蔚蓝的海面之下，只留下些许漂浮的油污、碎片和一圈圈逐渐扩大的涟漪。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观测船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几乎要掀翻船板的欢呼声！工匠们与水兵们激动得不能自已，相互捶打着肩膀，有些人甚至喜极而泣。王铁手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欣慰的笑容。张睿紧握了许久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痕，他长长地、畅快地舒出了一口积郁在胸中许久的浊气，脸上露出了自欧洲联合舰队压境以来，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振奋笑容。

狂喜之后，是更加紧迫的行动。张睿立刻下达了死命令：广州工坊所有资源向此倾斜，工匠分作三班，日夜不停，全力以赴，优先生产至少五十枚定型后的“破网撕扯雷”，并紧急对军中状态最好的二十艘“海狼”级鱼雷快艇进行发射管适应性改装与艇员强化训练，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形成可靠的突击战斗力。同时，他也没有忽视主力战舰的升级对抗，命令船厂抽调精干力量，对“大明级”战列舰进行有限度的战时改装，将部分侧舷副炮更换为身管更长、初速更高、穿透力更强的百五十斤长身管穿甲炮，以更好地在炮战中压制和摧毁欧洲舰队中那些数量众多、航速较快的巡洋舰。

为确保下一次主动进攻能达到最大的战术突然性，一举重创敌核心，张睿召集了水师中经验最丰富的老航海、熟知南海海况的老渔民，以及观星占候的学者，结合历年档案，详细研究南海秋季，尤其是九月末十月初的海流变化、潮汐规律与气候特点。最终，他综合各方信息，选定在黎明前后，海面因昼夜温差而常有浓密平流雾升起，能见度降至最低的时刻，作为发起突击的最佳时机。

次日凌晨，天色未明，南海某预伏海域。浓厚的、湿冷的白色海雾，如同巨大的、无边无际的幔帐，从海面一直弥漫到低垂的云层，将万顷碧波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能见度骤然降至不足半里。张睿亲率以“大明一号”为旗舰的十艘“大明级”战列舰作为正面压制与火力吸引的主力，以及二十艘经过紧急改装、杀气腾腾装备了“破网撕扯雷”的鱼雷快艇，作为决定战局的突击拳头，组成一支精干的特混舰队，借着这天然雾霭的绝佳掩护，如同潜行的海兽，悄然驶向欧洲舰队在菲律宾群岛马尼拉湾内设立的临时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