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倒数第四天(2/2)

“他的眼神如何,不重要。”宋愿梨语气平静,“重要的是你的态度。你是主子,他是奴才。主子若因一个奴才的举动便乱了方寸,才是失了身份和气度。”她抬手,抚平他微皱的眉心,“我的阿执,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是能上阵杀敌的将军,怎可被一个内侍扰了心神?拿出你平日统领部属的威严来,嗯?”

她的话像一剂清醒剂,又像一种温柔的鼓舞。阿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怒火和不安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冷的镇定。他反手握住宋愿梨的手,沉声道:“娘子说的是。是我着相了。”

宋愿梨笑了笑,拉着他继续看那些衣料,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但阿执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不能只沉浸在不安和醋意里,他必须真正地、从心理上,将自己放在“主人”的位置上。不仅仅是宋愿梨的夫君,更是这座府邸、这段关系里,能与即将到来的另一位“夫君”分庭抗礼、甚至隐隐占据优势的“正君”。

纳征之礼的前一日,宋府上下已布置得喜气洋洋,却又透着一种不同于寻常婚嫁的微妙气氛。既有郡主大婚的尊荣,又暗含“双婿”入府的奇诡。

傍晚,阿执从校场回来,沐浴后换上常服,来到书房寻宋愿梨。她正对着一份礼单微微出神。

“娘子?”阿执走过去,从背后拥住她,将下巴搁在她发顶,“看什么如此入神?”

宋愿梨将礼单递给他:“昭渊那边送来的最终聘礼单子,你瞧瞧。”

阿执接过,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和令人咋舌的数量、品类。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田产地契、仆从名单……极尽奢华与周全。其中甚至特意列出了几样据说对女子身体极好的珍稀药材和养生古方。

“他倒是……用心。”阿执扯了扯嘴角,语气复杂。这份用心,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宣告和压力?

宋愿梨靠在他怀里,轻声道:“阿执,明日之后,许多事情便真的摆在明面上了。你……准备好了吗?”

阿执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圈在怀中,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只要娘子在我身边,刀山火海我也去得。”他顿了顿,声音低缓却坚定,“明日,我会让所有人都看到,谁才是这府里真正能主事、能护住你的人。”

宋愿梨心头一暖,转过身,主动吻上他的唇。这个吻不带情欲,更多的是抚慰、信赖与彼此打气。唇分,她看着他眼中映出的烛光和自己,轻声道:“好,我们一起。”

翌日,纳征之礼如期举行。

场面远比宋愿梨和阿执预想的还要隆重。太女嬴昭乾甚至派了身边一位颇有分量的掌事女官前来观礼,以示重视。嬴昭渊那边,则由一位头发花白、气度沉稳的老内官带队,浩浩荡荡的队伍抬着系着红绸的箱笼,自宫门而出,穿街过巷,引来无数百姓围观议论。

宋府中门大开,宋世安与卫儒沅身着礼服,端坐正堂。阿执同样一身隆重却不失英武的礼服,站在宋愿梨身侧稍后的位置,身姿笔挺如松,面色沉静,目光平稳地注视着门外喧闹的景象。他今日特意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无论是紧张、不安还是醋意,都被完美地隐藏在沉稳的面具之下,展现出的是一种符合“郡主正君”身份的、内敛而可靠的气度。

福安作为提前入府的二殿下内侍,今日也穿戴整齐,垂手侍立在廊下不起眼的角落,目光低垂,却将堂前一切尽收眼底。

冗长而繁琐的礼仪一项项进行。宣礼、呈礼、验礼、答礼……每一步都严格按照皇室与世家联姻的最高规格,却又在某些细节上透出“平夫入赘”的独特调整。老内官举止得体,言辞恭谨,将嬴昭渊的“倾慕之心”与“尊崇之意”表达得淋漓尽致。

阿执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该行礼时行礼,该应对时应对,配合着宋世安和卫儒沅,将这场面撑得滴水不漏。只有在礼官念到那些过于私密或彰显特殊关怀的聘礼项目时,他眼底深处才会极快地掠过一丝冷光,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从捕捉。

宋愿梨则是一派端庄雍容的郡主风范,应对自如,既不过分热络,也不失礼数。她偶尔会与阿执交换一个眼神,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与支撑。

礼成之时,已近黄昏。送走宫中来使和观礼宾客,喧闹了一日的宋府渐渐安静下来。堆积如山的聘礼被有序地抬入库房,红色的绸缎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却也透出一丝盛宴过后的寂寥。

回到暖梨轩,挥退下人,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阿执一直挺直的脊背才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丝,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疲惫。

宋愿梨走过来,轻轻帮他解开礼服用繁复的系带,柔声道:“累了吧?今日辛苦你了。”

阿执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不辛苦。只是……”他顿了顿,看向她,“觉得像打了一场仗。”一场没有硝烟,却处处需要提防、需要衡量、需要维持体面的仗。

“而且,”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听着那些人一遍遍说着二殿下如何倾慕、如何厚待,我心里……还是不舒服。”即使做好了心理建设,即使表现完美,真实的情绪依然存在。

宋愿梨理解地抱了抱他,将脸贴在他胸前:“我知道。我都知道。”她仰头看他,眼中带着心疼和鼓励,“但我的阿执,今天做得非常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你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宋府的姑爷,是个能担事、有气度的男子汉。”

她的肯定像蜜糖,滋润了阿执心头的涩意。他收紧手臂,将她紧紧搂住,把脸埋进她颈窝,深深呼吸着属于她的、能让他安心的气息。“只要娘子觉得我好,便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