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符燃碧血(2/2)

他想起那个桂花飘香的夜晚,臻多宝赠他瓷片时说的话:“瓷片虽碎,青韵犹存。”如今,这个赠他瓷片的人,却可能先他而去。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赵泓日夜守在臻多宝床前,亲自为他喂药擦身,无微不至。太医们想尽办法,用尽珍稀药材,但臻多宝的伤势依然没有起色。他始终昏迷不醒,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赵泓不眠不休地守着他,偶尔趴在小憩,也会立刻惊醒,查看臻多宝的状况。他的伤势也未痊愈,背上的箭伤时常作痛,但他全然不顾,全部心神都在臻多宝身上。

这日深夜,赵泓疲惫地趴在床边小憩。朦胧中,他感觉到臻多宝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他猛地惊醒,看向臻多宝的脸。只见臻多宝的眼睫轻轻颤动,如同破茧的蝶,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迷茫,但很快就聚焦在赵泓脸上。

“多宝!”赵泓喜极而泣,紧紧握住他的手,“你醒了!”

臻多宝虚弱地看着他,嘴角勉强勾起一丝笑意:“赵兄...我...还没死...”

“你不会死的!”赵泓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绝不会让你死!”

臻多宝的目光扫过赵泓身上的伤痕,眼中满是痛楚:“你的伤...”

“早已无妨。”赵泓故作轻松,尽管背上的伤口依然疼痛难忍,“倒是你,感觉如何?”

臻多宝轻轻摇头,声音微弱:“像是...被抽空了...每一分力气...”

太医闻讯赶来,为臻多宝检查后,面色稍缓:“臻御史能醒来,便是好转的迹象。但禁术反噬非同小可,需好生调养,切不可再动用精气。”

赵泓连连点头:“我会看好他,绝不会让他再涉险。”

臻多宝虚弱地笑了笑:“怕是...想用也没力气了...”

在赵泓的精心照料下,臻多宝的伤势渐渐好转。虽然依旧虚弱,但已能坐起说话,甚至能进些流食。赵泓亲自为他熬药喂食,无微不至。

这日,他看着为自己喂药的赵泓,忽然道:“赵兄,那符术...”

“别说了。”赵泓打断他,将一勺药送到他唇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臻多宝摇头,坚持要说:“那符术名为碧血符,以血为引,以魂为媒,可召唤幽冥之火...但每用一次,折寿十年...”

赵泓的手一颤,药碗差点掉落:“你...你明知如此,为何还要...”

“我当时...没有选择...”臻多宝轻声道,目光悠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为我而死...若是你死了,我独活又有何意?”

赵泓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将药碗放在一旁:“傻瓜...”

“是啊...”臻多宝笑了,笑容虚弱却真实,“我们都够傻的...你为我挡箭,我为你折寿...真是两个傻子...”

窗外,梨花纷飞,如同他们初见时的那个春天。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唯有情谊如故。

又过了数月,臻多宝的伤势基本痊愈,只是身体大不如前,再也不能如往日般健步如飞,每逢阴雨天,便会咳嗽不止。赵泓的伤势也已好转,只是背上那道最深的箭伤,留下了一个永久的疤痕,提醒着那段生死与共的经历。

这日,两人在院中品茶。春日的阳光温暖和煦,洒在青石板上。赵泓忽然道:“多宝,我想辞官。”

臻多宝一愣,手中的茶盏微微倾斜:“为何?”

“经此一事,我看透了。”赵泓目光悠远,望向天际的流云,“权势地位,皆是虚妄。与其在朝堂的勾心斗角中虚耗光阴,不如与你寄情山水,过些自在日子。这半年来的经历,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臻多宝沉默片刻,缓缓放下茶盏,点头:“好,我陪你。”

三天后,赵泓和臻多宝凑一块儿写了封辞职信,拍板决定不干啦!皇上拿着他俩的辞职报告,苦口婆心地劝了又劝,唾沫星子都快说干了,那不舍的小眼神儿简直藏不住。可这俩人铁了心要走,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皇上只好叹着气盖章批准。临走前还塞了一大包金银绸缎当红包,算是给这段君臣缘分留个念想~

离京当日,天色阴沉,细雨如丝,绵绵不绝,似轻烟似薄雾,弥漫于天地之间,仿佛映照着二人心中那份难以割舍的缠绵别情。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出京城高大的城门,向南方的道路平稳行去。车轮碾过被雨水浸湿的古老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似在低徊诉说,又似在为这一段往事轻轻作别,音声入耳,格外清晰。

车厢之内,赵泓与臻多宝并肩而坐,气氛宁静中透出几分凝重。赵泓默默自怀中取出一枚天青釉色的瓷片,其上曾经沾染的斑驳血迹早已被细心洗净,唯余那天生丽质的釉色,依旧澄澈如秋水,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而含蓄的微光,静默如谜,引人深思。

“瓷片虽碎,青韵犹存。”他低声吟道,指尖轻柔地抚过瓷片上那些细密如发、交织如网的冰裂纹路,仿佛是在抚过岁月的痕迹与往事的记忆。

臻多宝闻言,亦自袖中取出自己所珍藏的那一枚瓷片残片,两片残瓷在狭小而静谧的车厢内悄然相合。虽已无法恢复原初的完整形态,却自有一段难以言喻的残缺之美,宛似他们二人之间那段超脱常理、却始终坚定不移的深厚情谊。

“是啊,青韵犹存。”他微微一笑,手下动作轻柔,将两枚瓷片依形拼合,“正如那日你所绘下的碧血符——虽以生命为契、以鲜血为媒,却终究换得你我今日仍能相依同行。”

赵泓伸手握紧他的手指,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答应我,自今往后,再不可行此等险事,涉此危局。”

臻多宝却只是笑而不答,目光流转,转向车窗之外。京城巍峨的轮廓在迷离的雨幕中渐行渐远,最终模糊成一片暗淡的灰影,消失于视线尽头。

马车不断向前行驶,逐渐彻底消失在朦胧的雨雾深处。京城中的一切——诡谲的权谋机变、无尽的明争暗斗、浮沉的荣辱得失,皆随深深的车辙渐行渐远,成为再也无法追寻的过往云烟。

而在他们身后,垂拱殿中那些由幽冥之火留下的灼灼痕迹,竟久久未曾消散。宫中之人私下流传,每逢雨夜,殿内便有点点幽蓝光芒隐约浮动,明灭不定,如同那些为守护而毅然牺牲的灵魂,依然无声而执着地凝望着这片他们曾以生命扞卫的江山。而那日臻多宝以血绘符之地,青石地板上永远烙印着一道无法拭去的暗红色残痕,沉默而坚定地见证着那段以生死为约的赤诚守护。

多年以后,每当有人问起关于那日的碧血符,臻多宝总是抬手轻抚胸前那道早已结痂的旧伤痕,目光仿佛能穿过重重岁月,望向遥远而不可及之处,缓缓答道:

“那不是妖术,而是以生命为代价的守护。当你真正在意的人面临危难之际,你就会明白——世间有些代价,纵是血肉,亦值得付出。”

而赵泓总会在此刻握紧他的手,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地接话:“但于我而言,我宁愿付出代价的是我,而非他。”

二人相视而笑,往事如烟,渐渐飘散于流转的时光之中,唯剩那一份以命相托、生死与共的赤诚情谊,历经千帆,仍如初见般清晰而炽热,不曾因岁月流逝而褪色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