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霜钟惊昼(2/2)

一时间,殿内分为两派,争吵不休。

皇帝疲惫地揉着额角,忽然看向一直沉默的赵泓:“赵爱卿,你以为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赵泓身上。

赵泓深吸一口气,出列跪奏:“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确认太后安危。若太后果真安好,则臻御史所奏不实,自当按律治罪;若太后确遭软禁,则事关国本,不可不查。”

这是他能为臻多宝做的最大限度的维护——将争议引向一个可以验证的事实。

魏纯卿狠狠瞪了赵泓一眼,却无法反驳。

皇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赵爱卿所言有理。即刻派...”

“报——”殿外突然传来急报声,一名禁军连滚爬入殿,“陛下!北苑起火,疑似有刺客潜入!”

殿内顿时大乱。

皇帝猛地起身:“护驾!”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赵泓看见魏纯卿向殿前都指挥使冯毅使了个眼色,冯毅微微点头,手已按上刀柄。

而臻多宝仍跪在原地,仰头看着这场混乱,脸上是早有所料的平静。

赵泓心沉到谷底。他明白了,今日这朝会,本就是个陷阱。无论是对皇帝,对太后,还是对臻多宝,抑或是对他自己。

鼓声彻底消散,夜幕降临,大周王朝最漫长的一夜开始了。

火光在北苑方向隐隐闪烁,映得殿内每个人的脸明明灭灭。皇帝已被护卫层层保护起来,朝臣们或惊慌失措,或强作镇定,或暗中交换着眼神。

臻多宝仍跪在御阶前,在一片混乱中如同激流中的礁石,纹丝不动。赵泓看见他微微侧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与自己的视线短暂交汇。

那眼神中有决绝,有歉意,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殿前都指挥使冯毅已调集侍卫封锁了殿门,按律,非常时期,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魏纯卿站在皇帝身侧,看似护驾,实则与冯毅一内一外,控制了整个垂拱殿。

“陛下,”魏纯卿声音沉肃,“宫中突发变故,为保圣驾万全,请陛下暂移驾福宁殿。”

皇帝面色铁青,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臻多宝身上:“臻多宝,你方才所言,可有实证?”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臻多宝身上。他缓缓从怀中又取出一物,是一枚象牙令牌,上面雕刻着复杂的纹路。

“此乃从慈明殿内侍身上搜出的令牌,可自由通行被封锁的慈明殿。臣已查明,持此令牌者,皆为魏枢密心腹。”

魏纯卿脸色微变,随即冷笑:“伪造令牌,构陷大臣,臻御史真是费尽心机!”

就在双方对峙之际,赵泓忽然出列:“陛下,臣愿率一队人马,前往北苑查探火情,并护卫慈明殿。”

魏纯卿立即反对:“不可!赵指挥使职责是护卫陛下,岂可轻易离开?”

皇帝看着赵泓,又看看臻多宝,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缓缓坐下,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准赵爱卿所请。点二百殿前司兵马,速去速回。”

“陛下!”魏纯卿还想再劝。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朕还没到任人摆布的地步!”

赵泓领旨,快步向殿外走去。经过臻多宝身边时,他脚步微顿,听见臻多宝极轻的声音:“慈明殿西侧小门,有我心腹接应。”

赵泓没有回应,大步离去。

殿内气氛更加凝重。臻多宝的弹劾,皇帝的怒意,赵泓的离去,让原本微妙的平衡被打破。

臻多宝抬头直视魏纯卿:“魏枢密是否好奇,我是如何得到那枚令牌的?”

魏纯卿眯起眼睛,不答话。

“是太后身边的陈宫女,冒死带出的。”臻多宝声音清朗,确保殿内每个人都能听见,“她告诉我,太后并非生病,而是被软禁。每日太医请脉,不过是走个过场,连药都不曾真正服用。”

郭谦厉声道:“休得胡言!太后凤体违和,太医日日请脉记录俱在,岂容你信口雌黄!”

“记录可以伪造,如同人心可以伪装。”臻多宝毫不退缩,“就如同三日前,枢密院调遣河北边防军南下的文书,用的是陛下印玺,但陛下可曾亲眼见过那份调令?”

皇帝瞳孔猛缩:“什么调令?”

臻多宝从袖中又取出一份文书副本:“这是臣冒死抄录的调令副本,上面有枢密院副使签名用印,调遣边防精锐三万人,南下‘勤王’。但京师安宁,何须边军勤王?”

魏纯卿终于按捺不住,大步上前:“陛下!臻多宝分明是勾结外将,图谋不轨!臣请立即将其正法!”

几名侍卫应声上前,欲拿下臻多宝。

“且慢!”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发老臣在内侍搀扶下,颤巍巍走入殿中。正是已致仕的前枢密使,三朝元老文彦博。

“文老?”皇帝惊讶起身,“您怎么...”

文彦博艰难跪拜:“老臣冒死入宫,是有要事启奏陛下。”他抬头,目光如电扫过魏纯卿,“魏枢密,你可知边军异动,已引起北辽警觉?若此时北境有变,你担待得起吗?”

魏纯卿脸色终于变了:“文老此言何意?”

“意思是,你的调令,已被河北安抚使沈钊扣下!”文彦博从怀中取出一份军报,“沈钊八百里加急送抵老夫府上,请老夫务必面圣!边防军一兵一卒也未调动!”

殿内再次哗然。

臻多宝眼中闪过惊喜,他没想到文彦博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自己的谋划竟在关键时刻得到了如此有力的佐证。

皇帝接过军报,快速浏览,脸色越来越沉。他抬头看向魏纯卿,眼中已满是杀机:“魏卿,作何解释?”

魏纯卿跪倒在地:“陛下明鉴!臣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周啊!太后...太后她听信谗言,欲废陛下另立,臣不得已才...”

“胡说!”臻多宝厉声打断,“太后从未有废立之意!她只是发现了你们与北辽的密约!那份以割让河北三州换取北辽支持你们废帝自立的密约!”

此言如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浪。

就连文彦博也震惊地看向魏纯卿:“你...你竟敢通敌卖国?”

魏纯卿猛地抬头,眼中已满是疯狂:“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别怪臣无礼了!冯毅!”

冯毅应声拔刀,殿前司侍卫纷纷亮出兵器,将整个垂拱殿团团围住。

“你们...你们要造反吗?”皇帝又惊又怒。

魏纯卿缓缓起身,脸上再无恭敬之色:“陛下,若非您优柔寡断,迟迟不立太子,致使朝局动荡,臣等又何须出此下策?今日之事,已成定局,请陛下下诏逊位,保全身家性命。”

一些忠于皇帝的侍卫拔刀护在御前,双方剑拔弩张,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臻多宝趁乱起身,快步走到文彦博身边,低声道:“文老,赵指挥使已去慈明殿,只要太后现身,乱局可定。”

文彦博点头,提高声音:“魏纯卿!你可想清楚了,殿前司并非全都听你指挥!赵泓已去调兵,京中禁军也未必全都附逆!”

魏纯卿冷笑:“赵泓?他出得了皇城吗?”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一名满身是血的侍卫冲入殿内:“陛下!赵指挥使率兵与叛军在北苑交战,已突破重围,向慈明殿去了!”

希望重燃。

臻多宝紧握象笏,指节发白。他看向殿外,夜色深沉,火光闪烁,不知赵泓能否顺利抵达慈明殿,能否请出太后,平定这场叛乱。

而他,已做了能做的一切。

魏纯卿眼神阴鸷,挥手示意冯毅控制全场。他走到臻多宝面前,声音冷得像冰:“臻御史,好手段。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扭转乾坤吗?”

臻多宝平静回视:“獬豸虽独角,却能辨忠奸。多宝不才,愿效此兽,以命明志。”

殿外杀声震天,殿内剑拔弩张。这个漫长的夜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