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验毒溯踪(1/2)

皇城司,这座位于汴京城心脏地带的衙署,宛如一头巨兽,静静地盘踞在那里,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气息。它的高墙犹如铜墙铁壁,将外界的喧嚣与繁华隔绝开来,只留下一片死寂和压抑。

在世人的眼中,皇城司是一个充满神秘和恐怖的地方。这里爪牙密布,罗织冤狱,让人闻风丧胆。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只要被皇城司盯上,就如同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难以逃脱。

高墙之内,终日弥漫着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让人感到窒息。寻常官员经过皇城司门前,都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低眉垂目,不敢有丝毫的停留,生怕被那无处不在的窥探目光沾染。

然而,在这座庞大机构的最深处,却隐藏着一些连大多数皇城司内部人员都无从知晓的角落。这些角落如同蛰伏的异兽,在阴影中默默地等待着时机。它们所蕴含的秘密,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普遍认知,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这些秘密就像是夜空中闪烁的寒星,冰冷而睿智。它们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只有那些真正敢于探索的人,才能发现它们的存在,并揭开它们背后隐藏的真相。

臻多宝此刻身处的地方,简直就是一个绝对机密的所在。它位于皇城司那庞大无比的档案库地下,被深深地隐藏在数重岗哨和机关的重重保护之后。要想进入这个地方,必须要找到一条伪装成丙字区第七排书架后壁的暗门。这条暗门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的,它需要用特定的手法去触发卷云纹木榫,才能开启。

一旦进入这扇暗门,就会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宽敞的石室之中。这里的墙壁都是用厚重的青石砌成的,它们有效地隔绝了地上世界的所有喧嚣和窥探。不过,为了保证室内的空气流通,墙壁上方还是巧妙地设计了几个通风孔洞。这些孔洞虽然不大,但却能够持续地引入微弱而新鲜的空气,驱散室内那淡淡的药石、金属和陈旧纸张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

石室的穹顶和四角,悬挂着数盏巨大的特制长明灯。这些长明灯可不是普通的油灯,它们是以深海鱼油为燃料的,燃烧得非常稳定,而且光线明亮而柔和。这些长明灯将室内的每一寸空间都照得亮如白昼,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白昼之中。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些长明灯竟然能够奇迹般地避免过多烟雾的产生,显然是经过了能工巧匠们的精心设计。

这里,绝非寻常意义上的牢狱或刑房,而是一间设施齐备、工具精良、堪称集结了当世刑侦与医药技术精华的——秘密验毒实验室。

石室中央,是一张异常宽大、用料厚重的黑檀木长案,案面被打磨得光滑如镜,此刻铺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细麻布。案上陈列的器皿与工具,井然有序,门类繁多,其精巧与特异之处,足以让任何一位见多识广的太医署博士为之惊叹。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排排、一列列,材质、粗细、形状、功用各异的银质器具。它们被擦拭得锃亮,在灯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除了验毒必备的银针、银箸、银匙,还有薄如蝉翼、几近透明的银叶,用以观察毒物在其上的浸润与变色;有中空如麦管、一端尖锐可刺入软组织、另一端可连接小型气囊的银管,用于提取微量样本或进行皮下测试;有带有极其精细刻度、可精确测量微量液体体积的银质小盅;甚至还有一套微型的银质砝码和等臂小秤,灵敏度极高,可用于称量毫厘之间的药粉毒剂。旁边,是几套质地温润、色泽莹白的玉杵玉臼,大小不一,专门用于将各种样本研磨成最细腻的粉末,以备后续检验。

更为稀有的是那些晶莹剔透、几乎毫无杂质的琉璃器皿。数只琉璃碗、琉璃杯、琉璃碟,其纯净度远超宫中贡品,能让人毫无阻碍地观察液体颜色的最细微变化、沉淀物的生成形态以及反应时产生的任何微弱气泡。几只造型奇特的琉璃滴管,带有柔韧的胶皮头,可以精准控制液体的滴加速度和数量。甚至还有几片以天然水晶精心磨制而成的凸透镜,被镶嵌在黄铜手柄上,用以放大观察那些肉眼难辨的细微颗粒、晶体结构或细胞形态的变化——这已是这个时代微观观察的极限。

角落里,还摆放着几个小型的陶制炭炉、铜制水浴锅以及一些造型古怪的冷凝琉璃管,用于对样本进行加热、蒸馏、升华等初步的物理化学分离。墙上悬挂着几张绘制精细的人体经络图与脏腑图,以及一些记录了奇异草木、毒虫形态的图谱。

臻多宝已换下官袍,穿着一身深蓝色、便于行动的窄袖便服,长发用一根普通的桃木簪利落挽起,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沉浸在探索中的专注与肃穆。他首先取来的,是那个盛有银壶残酒和杯底沉淀物的纯银小盒。他先用一支细长如发、尖端锐利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那仅存的少许琥珀色酒液中,仔细观察针尖与酒液接触部分的颜色变化。银针并未像接触寻常砒霜那样迅速变黑,但静置约一炷香后,与酒液长时间接触的针体部分,隐约浮现出一层极淡的、如同雨后虹霓般的七彩晕彩,且在特定光线下微微闪烁。

“非纯砒霜之效,亦非简单矿物之毒……”他低声自语,眉头微蹙,将这初步观察记录在手边一张素笺上。接着,他取下一枚悬挂在特定灯架旁、一直浸泡在某种特制无色油液中保持湿润弹性的猪膀胱薄膜。用另一支更细的银簪,蘸取极少量的残酒,极其轻柔地涂抹在薄膜的一小块区域上,然后迅速将这片薄膜覆盖于一只盛有微温清水的琉璃杯口,确保涂抹了酒液的部分正对水面。他静心观察了片刻,取下薄膜后,又仔细检查杯内清水,肉眼未见明显浑浊或颜色改变。此乃检验某些可通过皮肤或黏膜缓慢渗透、造成损害的毒物的传统方法之一,虽粗糙,但有时能提供线索。

随后,他的目光转向那个装有赵泓呕吐物样本的素白小瓷瓶。他没有直接打开瓶塞凑近嗅闻,以免吸入可能存在的挥发性毒气。而是取来一支细长的空心银管,一端轻轻插入瓶内液面之上,另一端则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支正在稳定燃烧的牛油蜡烛的火焰边缘。若有易挥发的毒性物质,受热逸出,接触火焰时,其燃烧的火焰颜色、高度或形态可能会发生异常变化。然而,蜡烛的火焰依旧保持着稳定的橘黄色,只是火焰根部似乎因吸入的空气带有些微异味而略有摇曳,并无特征性的明显变化。

他并未因此气馁,毒物千变万化,检测方法也需因地制宜。他取来一些干燥的皂角果实,放入玉臼中捣碎,然后用温水浸泡,过滤出清澈而富有皂苷的浓汁备用。宋代医家与法吏在长期实践中,已初步认识到利用皂角水中的皂苷成分,可与某些特定的生物碱类毒物产生絮状沉淀反应。他将少量经过初步过滤、相对澄清的呕吐物样本滤液,与几滴皂角水在一个极小的琉璃皿中混合,然后将其置于那枚水晶凸透镜之下,调整好光线与焦距,屏息凝神地仔细观察。果然,在放大的视野中,他看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冬日初雪般的白色絮状物正在缓慢生成、聚集。

“有生物碱之象……”他喃喃道,笔下再次记录。然而,生物碱是一个庞大的家族,种类繁多,性质各异,仅凭此点,还远不足以确定具体是何种毒物,仍需更多证据进行甄别。

接下来,他开始了更为复杂和系统的分离与反应测试。他将珍贵的残酒样本小心翼翼地分作数份,每一份都仅有一两滴。一份置于最小的银盅内,下方用微弱的炭火文火缓缓加热,他凑近仔细嗅闻加热过程中产生的任何气味变化,并观察是否有特殊颜色的烟雾生成;另一份滴入浓酽的、刚刚煎好的建溪茶汁之中,观察是否产生特定的沉淀或引起茶汁颜色的显着改变(某些金属毒物或生物碱遇茶叶中的鞣酸会产生反应);又一份滴入他事先提炼好的、纯度较高的纯醋,另一份则滴入精心配制的碱水(以石灰水与草木灰水提纯混合),仔细观察毒液在不同酸碱环境下,是否引发颜色、透明度或性状上的剧烈变化……

他甚至动用了一种被称为“血鉴”的古老而略显残酷的检验方法——从皇城司地牢内提供的、一只尚在扑腾的活鸡身上,现场取得少量新鲜鸡血。他将一滴鸡血滴在琉璃片上,然后混入一滴经过大量清水稀释后的毒酒样本,立即将其置于水晶透镜下,全神贯注地观察血细胞的瞬间变化。只见那些原本饱满圆润、充满生机的红色血细胞,在接触到那稀释后的毒液后,竟以肉眼可见(在放大状态下)的速度,迅速失去了光泽,边缘变得粗糙,继而出现明显的皱缩,最终部分细胞膜破裂,内容物溢出……这清晰地显示了毒液具有剧烈而迅速的细胞毒性,能直接破坏血液成分。

一系列繁琐、精细、耗时近两个时辰的检验操作下来,臻多宝的额角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精神的高度集中也带来了一丝疲惫。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被拭去尘埃的明珠,越来越亮,闪烁着洞察的光芒。通过这些在宋代堪称顶尖、“高科技”的验毒手段 bined with 他自身超越时代的毒理学认知框架,他已经成功地排除了许多常见的单一毒物,如砒霜、鹤顶红、断肠草等,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个相对较小但更为凶险的范围之内。综合所有现象,他可以初步断定:这绝非单一成分的毒药,而是经过精心设计、巧妙配伍的混合毒剂!其中至少包含一种能强烈刺激神经系统、引起剧烈痉挛和角弓反张的毒素成分,以及另一种能迅速破坏血液系统、腐蚀内脏组织、引发极端痛苦和出血的剧毒成分。这两种,甚至可能更多种毒性的叠加与相互作用,才造成了赵泓那般复杂而凶险的中毒症状。

清理好所有使用过的实验器具,将其归位,并仔细记录了每一步的观察结果后,臻多宝移步至石室一侧相对安静的区域。这里设有一张稍小的书案,上面整齐地堆放着各类医药典籍、前朝医案笔记、地方志怪杂录,乃至一些纸张泛黄、带有奇异图谱和番邦文字的药材图鉴抄本,其中不乏一些来自天竺、大食(阿拉伯)的医学手稿残篇。他需要将方才实验观察到的现象,与浩如烟海的医学理论知识进行交叉比对、综合分析,进行更深入、更系统的药理推演,以期拨开迷雾,逼近真相。

他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用镇纸压平,取过一方徽墨,缓缓研磨,让心神在墨香中沉淀。片刻后,他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游走,开始有条不紊地罗列已经确定或高度怀疑的毒物特性:

一、毒性极其猛烈,发作异常迅捷,饮下后几乎立刻就有剧烈反应,符合“中者立毙”或“顷刻发作”的急毒特征。

二、能引起受害者强烈的、全身性的肌肉痉挛,乃至出现角弓反张(身体僵直如弓)的典型症状——此点与古籍中记载的“牵机药”(其主要毒性成分现代已知为马钱子碱,宋代虽无此化学命名,但对能引起类似症状的毒草,如马钱子、钩吻、雷公藤等,常统称为“牵机”、“钩吻”或“断肠”一类)高度吻合。

三、中毒者伴有极其强烈的内脏灼烧感与冰寒刺骨感交替出现的极端体验,并有明确的血液受损迹象(呕血,实验室“血鉴”显示红细胞迅速破裂),这表明毒素不仅作用于神经,更猛烈攻击内脏器官和循环系统。

四、银针测试未立刻变黑,但出现七彩晕彩,提示毒物并非简单的硫化砷(砒霜)等矿物毒,很可能混合了结构复杂的有机毒物,可能与某些含氮杂环化合物(类似部分生物碱)或蛋白质类毒素有关。

五、皂角水反应提示毒液中可能存在某种或某几种生物碱,但并非所有生物碱都具备如此全面而剧烈的毒性,需要寻找能同时解释神经毒性和血液毒性的特殊来源。

他的笔尖在“牵机”二字上重重一顿,画了一个圈。牵机药之源,多出自西南瘴疠之地、岭南湿热之境。但根据记载,单纯的牵机药,其主要症状以强烈的神经系统兴奋、导致痉挛和呼吸肌麻痹为主,虽伴有剧痛,却未必能完美解释赵泓所描述的那般强烈的内脏腐蚀感、冰火两极的极端体感以及迅速出现的呕血现象。

“莫非……是混合毒?”臻多宝沉吟着,目光扫过书架上那些关于异域毒物的记载。“岭南……蛇毒!”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岭南之地,多崇山峻岭,密林深沼,孕育了无数奇毒无比的蛇类。其毒液成分复杂无比,有的以神经毒为主(可引起肌肉麻痹、呼吸困难、痉挛),有的以血循毒为主(破坏血小板、溶血、导致组织坏死和内出血),更有甚者是混合型蛇毒,兼具神经毒与血循毒的特性,症状更为凶险多变,常伴有剧烈的疼痛、肿胀、出血及全身多系统衰竭。若是将提炼纯化后的特定蛇毒,与经过加工的牵机药(或类似毒草萃取物)按照特定比例混合……

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向书架,熟练地抽出一本页面泛黄、边角多有破损的前朝谪官所着的《岭表异录》残本。他快速翻动着,目光如炬,最终停留在其中一页描述岭南毒蛇的章节上:“……俚人云,山中有蛇,头三角,状如烙铁,故名‘烙铁头’,其毒甚烈,窜行如风。人中其毒,初觉伤处如火燎灼,痛彻心扉,继而通体寒颤不止,如坠冰窟,五脏六腑翻腾,似沸如冰,七窍及谷道可有血溢……” 这段描述,与赵泓所言的“冰火交织、内脏灼痛”以及呕血之症,何其吻合!几乎如同亲历者的病案记录。

不仅如此,《岭表异录》在后续篇章中还隐约提到,当地某些偏远部落的巫医或猎人,有时会冒险采集多种剧毒蛇类之毒液,再混合某些特定的、本身也具毒性的草木(其中便提到了几种效果类似“牵机草”的植物),经过繁琐而危险的秘法炼制,制成一种极为霸道、见血封喉的复合箭毒或涂抹兵刃的毒药,用于狩猎大型猛兽或在部落冲突中作为杀手锏。

思路如同被一道强光照射,瞬间清晰了许多。臻多宝回到书案前,笔走龙蛇,将新的推断记录下来:此毒,极有可能是一种以“牵机药”(或药效类似的毒草萃取物)为基础,混合了至少一种以上、来自岭南地区的特定蛇毒(很可能是兼具神经毒与血循毒的蛇类,如烙铁头、五步蛇、眼镜王蛇等)精心配制而成的混合毒剂!牵机药负责引发快速、剧烈的痉挛,制造混乱和痛苦,并可能加速血液循环;而蛇毒则负责造成持续的内脏损伤、出血和极度的生理痛苦,两者相辅相成,毒性倍增,且因成分复杂,给诊断和解毒带来极大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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