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年10月16日·第六日黄昏至深夜 降临时刻(2/2)

它们在等待降临。

晚上十点三十分。

林晓阳转过身,最后看了我们一眼。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连银色耳钉都被暗红色的纹路侵蚀,但他嘴角的笑容……还是那个在大学实验室里,一边啃饼干一边吐槽代码的林晓阳。

“老谢。”他说,“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做同学。”

然后他转身,迈步,走进了空洞。

不是坠入,是“融入”。他的身体在接触空洞边缘的瞬间,就化作了无数暗红色的数据流,被吸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但最后一刻,我看到他抬起手,对着天空做了个手势——那是我们大学篮球队的暗号,意思是“传球给我,我能行”。

他消失了。

空洞开始剧烈震动。暗红色的光芒从深处涌出,像火山喷发一样照亮了整个夜空。光芒中,一个巨大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东西”开始显现。

那不是实体,不是投影,是某种……规则层面的“概念具象化”。它像是一个倒悬的、由无数几何碎片拼凑而成的黑色金字塔,塔身流淌着暗红色的数据流,每一块碎片都在不断变换形状、解体、重组。塔尖向下,刺入空洞中央,像是在从另一个维度“穿刺”进我们的世界。

千旱之主的投影,开始显化。

力场剧烈摇晃,裂纹像蛛网一样蔓延。沈星河咬牙坚持,嘴角渗出血丝:“显化度75%……80%……85%……”

“准备!”我吼道,把黑色立方体放在地面中央。

我和宥乔面对面坐下,手掌相握。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恐惧,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决绝。

“柏良,”她轻声说,“我爱你。从过去,到现在,到……没有的未来。”

“我也爱你。”我说,“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找到你。”

我们同时咬破指尖——她咬右手,我咬左手。血珠滴落,同时落在黑色立方体表面。

立方体吸收了血液,表面亮起柔和的白光。光芒中,浮现出两个虚影——一个是我,一个是她。虚影开始靠近,缓慢但坚定地,朝着彼此移动。

力场外,千旱之主的投影显化度达到了87%。

空洞中央,林晓阳化身的暗红色数据流突然爆发,像一张巨网一样包裹住了黑色金字塔的塔尖。那是他在建立最深连接,成为完全的载体。

“就是现在!”沈星河嘶吼。

立方体上的两个虚影,碰撞在了一起。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什么都没有。

但在规则层面,一场前所未有的“爆炸”发生了。

我“看到”了——不是用眼睛,是存在性层面的感知。代表林晓阳的暗红数据流,代表宥乔的乳白秩序光晕,以及代表我的、混杂着敕邪印金光的灰白存在感,三者像三股不同颜色的线,在黑色金字塔的塔尖处,纠缠、碰撞、湮灭。

湮灭的中心,产生了一个“点”。

一个绝对的、没有任何规则的“点”。

真空泡。

真空泡诞生的瞬间,开始疯狂吞噬周围的规则。千旱之主的投影、暗红色的数据流、乳白色的秩序光晕、甚至我们所在的空间规则……一切都被吸入那个点。

黑色金字塔开始崩塌。塔身的几何碎片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纷纷剥离,飞向真空泡。暗红色的数据流被扯断、吞噬。空洞开始收缩,边缘的电弧变得狂乱、无序。

但真空泡也在扩大。

从针尖大小,扩大到米粒大小,再扩大到乒乓球大小……

它吞噬得越多,就越大;越大,吞噬得越快。

“力场撑不住了!”沈星河喷出一口血,三个稳定锚同时碎裂,淡金色的屏障彻底消失。

规则湍流涌了进来。李杞和索菲亚被冲飞出去,摔在十几米外的晶簇丛中。沈星河跪倒在地,七窍流血。

我和宥乔还坐在立方体旁,但真空泡的引力已经作用在我们身上。我感觉自己的存在感在被剥离——不是肉体,是“谢柏良”这个概念本身,在被真空泡缓慢地“吸走”。

宥乔也是。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皮肤下乳白色的光芒正在流失,被吸入真空泡。

但真空泡也在吞噬千旱之主的投影。黑色金字塔已经崩塌了一半,暗红色的数据流几乎被吸干。空洞收缩到了直径一米左右,边缘开始变得不稳定,像是随时会崩溃。

成功了。

只要再坚持几秒,真空泡就会吞噬掉整个投影,然后……自我坍缩,把吸入的一切规则彻底湮灭,只留下一个绝对干净的“规则空白区”。

但千旱之主没有坐以待毙。

黑色金字塔残存的部分突然炸开,化作无数暗红色的碎片,像暴雨一样射向四面八方。每一片碎片都携带着一小部分祂的规则结构,试图在真空泡吞噬一切之前,“播种”到现实世界的各个角落。

如果让这些碎片逃逸,就算空洞关闭,千旱之主的污染也会像孢子一样扩散,在全世界各地制造新的小型规则裂隙。

“不能让它逃!”宥乔突然站起来。

她的身体已经半透明,但眼神无比坚定。她双手张开,乳白色的光芒最后一次从她体内爆发——不是攻击,是“吸引”。

她在用自己剩余的全部存在感,吸引那些暗红色的碎片。

碎片改变方向,像飞蛾扑火一样朝她涌来。它们刺入她的身体,每一片都带来剧烈的规则冲击。她的身体像被子弹击中的玻璃,出现无数裂痕,裂痕中透出暗红色的光。

“宥乔!”我想冲过去,但真空泡的引力太强,我连站都站不起来。

“柏良……”她回头看了我最后一眼,笑容凄美而灿烂,“这次……换我保护你……”

然后她转身,扑向了真空泡。

不是被吸入,是主动跳入。

她带着所有暗红色的碎片,跳进了那个正在疯狂吞噬规则的“点”。

真空泡剧烈颤抖了一下,然后……开始坍缩。

从乒乓球大小,收缩到米粒大小,再收缩到针尖大小。

最后一刻,我听到她的声音,直接响在灵魂深处:

“再见,柏良。要好好活着。”

真空泡消失了。

千旱之主的投影消失了。

暗红色的碎片消失了。

宥乔也消失了。

空洞彻底闭合,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地面上只留下一个直径三米的、绝对光滑的圆形凹陷,凹陷内部一片漆黑,连光都无法反射——那是规则真空泡坍缩后留下的“绝对空白区”,一个没有任何规则的“虚无之洞”。

力场消失了,规则湍流平息了。

夜空中,暗红色的光芒褪去,露出了久违的星空。星光很淡,但真实。

一切都结束了。

我跪在那个虚无之洞的边缘,看着那片吞噬了宥乔的黑暗,什么也感觉不到。没有悲伤,没有痛苦,连空虚都没有——因为真空泡的引力,已经把我的一部分存在感也吸走了。我知道宥乔死了,我知道我应该悲伤,但“悲伤”这个概念本身,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李杞和索菲亚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沈星河昏迷不醒,但还有呼吸。

没有人说话。

因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黎明要来了。

阿劲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压抑的激动和小心翼翼的试探:“谢队……赤谷的规则读数恢复正常了……污染在快速消退……你们……成功了吗?”

我按下通讯键,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成功了。”

短暂的沉默后,阿劲的声音颤抖了:“宥乔呢?林晓阳呢?”

我看着那片虚无之洞,没有说话。

通讯器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清晨六点,接应的直升机来了。

他们把昏迷的沈星河抬上飞机,把受伤的李杞和索菲亚扶上去。我想自己走,但站不起来——不是受伤,是存在感被削弱后,身体和现实的“连接”变得稀薄,每动一下都像在粘稠的胶水里挣扎。

最后是李杞把我背上去的。

直升机起飞,离开赤谷。从空中俯瞰,下方那片暗红色的污染区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消散,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被侵蚀的大地露出了原本的灰黄色,结晶化的区域开始崩解,规则实体全部化作了黑色的灰烬,随风飘散。

世界得救了。

代价是宥乔,是林晓阳,是胡瑶的九条命,是我所剩无几的存在感,是我们所有人记忆中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东西。

回到指挥部时,天已经大亮。

涂山长老在医疗室外等着我们。看到我们下飞机时的人数,她的眼神黯了黯,但什么也没问。

阿劲冲过来,想说什么,但看到我们的表情,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红着眼睛,用力拍了拍我的肩。

胡瑶还在昏迷,但生命体征稳定。长老说,她可能需要沉睡一年甚至更久,但终究会醒来。

沈星河被送进医疗室抢救。他透支太严重,灵魂有永久性损伤,但性命无碍。

李杞和索菲亚处理了伤势,都是皮肉伤,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而我……

欧阳博士给我做了全面检查。报告出来时,他的脸色很难看。

“你的存在感削弱程度……比预想的严重。”他把报告递给我,“规则真空泡的引力不仅吸走了你的一部分存在性,还破坏了你的‘存在性锚定结构’。简单说,你和现实世界的‘连接线’正在一根根断裂。”

“还能维持多久?”我问。

“按照当前的衰减速度……”欧阳博士推了推眼镜,不敢看我的眼睛,“最多六个月。六个月后,你会开始‘淡化’——先是变得透明,然后物理存在变得不稳定,最后……彻底消散,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六个月。

“有办法延缓吗?”

“有,但治标不治本。”欧阳博士调出另一个方案,“用高浓度的‘秩序能量’定期灌注,可以暂时加固你的存在锚定。但每次灌注都会对你的灵魂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而且效果会越来越差。最多……能延长到三年。”

三年。

和之前的预测一样。

“我选择灌注。”我说。

“为什么?”欧阳博士终于看向我,“多活两年半,对你来说有意义吗?这个过程会很痛苦,每一次灌注都像把灵魂放在火上烤,而且到最后……”

“有意义。”我打断他,“我还有事要做。”

我要去完成宥乔的遗愿——把林晓阳的耳钉交给他妹妹,告诉她哥哥是个英雄。

我要去看胡瑶醒来,告诉她我们赢了。

我要去重建栖湖居,在院子里种满向日葵,养一只会捡飞盘的金毛。

我要每天去那个虚无之洞边坐一会儿,告诉宥乔今天发生了什么。

我要……用剩下的时间,记住她。

记住我们。

欧阳博士沉默了很久,终于点头:“好吧。第一次灌注安排在三天后。这三天,你好好休息。”

我没有休息。

我去了医疗室,坐在胡瑶床边,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发生的一切。虽然她听不见,但我想说。

我去了沈星河的病房,他醒了,但很虚弱。我们什么也没说,只是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去了李杞和阿劲的房间,他们正在喝酒——不是庆祝,是祭奠。我陪他们喝了一杯,酒很烈,但我尝不出味道。

最后,我回到自己的临时休息室。

从背包里,我拿出了那个黑色立方体——碰撞协调器。它已经失效了,表面布满裂痕,像个普通的石头。

还有宥乔留下的一缕头发,用红绳系着,是她昏迷前剪下来给我的。

还有我们的婚戒,我摘下来了,和她的那枚放在一起。

还有林晓阳的耳钉,和平安符。

我把这些东西装进一个小铁盒,锁好,放在枕头下。

然后躺下,闭上眼睛。

梦里,我回到了栖湖居的院子。

阳光很好,向日葵开得灿烂。胡瑶在厨房哼着歌,阿劲在修篱笆,李杞在擦枪。金毛叼着飞盘跑过来,把飞盘放在我脚边,摇着尾巴。

宥乔坐在我身边,头靠在我肩上,手里拿着那本设计图册。

“柏良,等向日葵开了,我们摘几朵放在客厅吧。”

“好。”

“金毛叫什么名字好呢?”

“你起。”

“叫‘希望’怎么样?”

“好。”

她抬起头看我,眼睛里有星星:“那你呢?你的希望是什么?”

我握住她的手,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的希望,就是你。”

她笑了,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

然后梦醒了。

枕头湿了一片。

窗外,新的一天开始了。

世界恢复了平静,但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

有些人永远不在了。

有些爱,即使忘记了感觉,也依然刻在灵魂里。

我坐起来,打开铁盒,看着宥乔的头发,看着我们的戒指。

然后起身,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还有六个月,或者三年。

每一天,都要好好活。

为了她。

为了所有牺牲的人。

为了这个伤痕累累但依然值得守护的世界。

《我的镇邪日志》,到此结束。

但希望的故事,永远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