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年10月15日 最后一日(2/2)

我看向宥乔。她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眼睛转动,看向我,嘴唇动了动。

我俯身靠近,听到她用微弱的声音说:“做吧……忘记……总比消失好……”

我握紧她的手,看向涂山长老:“需要多久?”

“施术需要三小时,之后她会陷入深度昏迷,直到仪式开始前才能唤醒。”长老说,“而且唤醒后,她的意识只能维持很短时间——最多两小时。两小时后,无论仪式是否完成,锁魂术的效果都会消退,标记的同化会以十倍速度反弹。”

两小时。

从晚上十点四十三分仪式开始,到真空泡完成,理论上只需要七分钟。

但前提是一切顺利。

“做吧。”我说。

涂山长老点点头,开始准备。需要一间绝对安静、规则稳定的密室,还需要几种珍贵的材料——千年沉香、凤凰羽灰、北海鲛人泪,这些都是涂山氏的珍藏,长老已经让人从青丘紧急调运,预计一小时内能送到。

等待的时间里,我坐在宥乔床边,握着她的手,什么也没说。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有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或许是她正在接收的那些规则数据,或许是即将到来的遗忘,或许只是单纯的、属于赵宥乔的温柔。

“柏良。”她忽然开口,“如果……如果我醒来后,不记得你了……你要怎么办?”

“我会重新介绍自己。”我说,“说‘你好,我叫谢柏良,是你的丈夫’。然后带你去看我们拍的照片,去我们常去的地方,告诉你我们经历过的每一件事。”

“如果……我不想听呢?”

“那我就每天说一遍,直到你想听为止。”

她笑了,眼角有泪光:“你总是这样……固执。”

“你也是。”我擦掉她的眼泪,“明明怕得要死,却总是挡在我前面。”

“因为……”她闭上眼睛,“因为爱你这件事……是我唯一……不想忘记的……”

材料送到了。涂山长老示意我离开密室。在关门的前一刻,宥乔忽然喊我:“柏良!”

我回头。

“戒指……”她举起戴着婚戒的手,“如果……如果我醒来后把它摘了……你要记得……再给我戴上……”

门关上了。

我站在门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右手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触觉的记忆已经被剥夺了,连疼痛都变成了纯粹的概念。

李杞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递给我一支烟。我接过,点燃,吸了一口,却尝不出味道——味觉的记忆,早在宥乔第一次付出代价时就给了我了。

我们沉默地抽完了一支烟。

“她会没事的。”李杞说,虽然他自己都不信。

“我知道。”我说,虽然我也不知道。

晚上七点,涂山长老从密室出来,脸色苍白,银发中又多了几缕灰白。她看起来很疲惫,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完成了。”她说,“她的意识核心被暂时封印,标记的连接被切断。但封印很脆弱,只能维持到明天晚上十点左右。十点后必须唤醒她,否则封印会自动崩解。”

“她会忘记多少?”我问。

“不确定。”长老摇头,“锁魂术会优先保护最核心的记忆,但哪些记忆算‘核心’,是由潜意识决定的。她可能会忘记最近几个月的事,也可能会忘记更久远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对‘爱’的感觉,会变得模糊。就像隔着毛玻璃看风景,知道那里有什么,但看不清细节。”

模糊。

总比彻底消失好。

我走进密室。宥乔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呼吸平稳,脸色恢复了少许红润,皮肤下的冰蓝色光芒消失了。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沉睡的女孩。

我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暖。

“好好睡一觉。”我轻声说,“明天……我带你回家。”

晚上九点,最后的作战会议召开。

所有参与最终行动的人员全部到场:我、李杞、沈星河、索菲亚和她的小队、涂山长老、欧阳博士、阿劲,以及通过连线接入的各方代表。

全息投影上,是详细的行动时间表:

第六天,晚上8:00——行动组出发,前往赤谷外围预定位置。

晚上9:30——抵达位置,建立前线指挥点。

晚上10:00——唤醒宥乔,确认意识状态。

晚上10:30——我与宥乔进入赤谷核心区,与林晓阳汇合。

晚上10:43——仪式准时启动。

晚上10:45——预计真空泡生成,通道开始关闭。

晚上10:50——行动完成,撤离。

整个行动窗口只有五十分钟。任何环节出错,都可能全盘崩溃。

“几个关键风险点。”欧阳博士调出风险分析图,“第一,唤醒宥乔后,她的意识可能无法在短时间内适应,需要至少十分钟的恢复期,这会让时间更紧。第二,进入核心区的过程中,可能遭遇石语者残部或高等级规则实体的拦截。第三,也是最大的风险——林晓阳在最后时刻可能反悔,或者他的意志被千旱之主彻底吞噬,导致载体不稳定。”

“针对这些风险,我们有以下预案。”索菲亚接话,“第一,唤醒宥乔后,由涂山长老进行意识引导,加速恢复。第二,进入核心区的路线已经由巡山人侦查过,相对安全,但圣殿骑士团会派出两个突击小组沿途清除威胁。第三,如果林晓阳反悔或失控……”

她看向我:“谢先生,你有权限在必要时,强行启动碰撞。但这需要你提前与宥乔的锚点建立更深层的连接,可能会对你的灵魂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什么损伤?”我问。

“你的意识可能会永久性‘烙印’上宥乔的规则特征。”欧阳博士解释,“简单说,你会变成半个希望之种,但你的身体没有相应的血脉支撑,结果可能是……你的存在感会持续弱化,最终可能像晨雾一样,慢慢消散在规则层面。”

“能撑多久?”

“根据模型计算,最多三年。三年后,你的存在性会降低到无法维持物理形态的程度。”

三年。

如果仪式成功,世界得救,胡瑶会醒来,李杞、阿劲、沈星河他们都能继续生活。

而我和宥乔,一个会在碰撞中湮灭,一个会在三年后消散。

公平吗?不知道。

但值得。

“我接受。”我说。

会议在沉重的气氛中结束。大家各自去做最后的准备。

李杞在擦拭他的枪,每一寸都擦得锃亮。阿劲在检查通讯设备,一遍又一遍地测试加密频道。沈星河在冥想,调整自己的状态,他需要在仪式中维持规则稳定锚的运转。索菲亚和骑士们在做战前祈祷,银色的盔甲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我走到指挥部的楼顶。夜空无星,厚重的云层低垂,像是要压垮整个世界。远处,赤谷方向隐隐有暗红色的光芒在云层后闪烁,像是大地在流血。

口袋里,林晓阳给的那枚耳钉冰凉。

无名指上,宥乔戴上的戒指温热。

还有十五个小时。

十五小时后,一切都会有个了结。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沈星河。

“睡不着?”他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个小酒壶。

我接过,喝了一口。高度白酒,灼烧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但我尝不出味道,只能感觉到“热”这个概念。

“在想什么?”他问。

“想如果当初没有去四川,没有遇到那幅画,没有接下敕邪印的传承……”我顿了顿,“宥乔现在可能是个普通的设计师,每天加班赶稿,抱怨甲方,周末和闺蜜逛街。我会在工厂继续当技术员,偶尔和同事喝酒吹牛,攒钱买房结婚。我们会过平凡的一生,生老病死,不会知道这个世界背后藏着这么多疯狂和恐怖。”

“后悔吗?”

“不后悔。”我看着远方,“因为那些平凡的日子,值得用不平凡的方式来守护。只是……对不起宥乔,把她卷了进来。”

“她是自愿的。”沈星河轻声说,“希望之种的血脉选择了她,是因为她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宁可自己承受一切,也要保护重要的人。即使没有你,没有敕邪印,当危机来临时,她依然会站出来。”

他拍了拍我的肩:“早点休息。明天……需要你保持最佳状态。”

他转身离开。

我站在楼顶,又喝了一口酒。烈酒入喉,没有滋味,只有燃烧。

凌晨两点,我回到临时休息室。宥乔还在沉睡,呼吸均匀。

我躺在她身边的空床上,侧身看着她沉睡的侧脸,看了很久。

然后闭上眼睛。

梦里,我回到了栖湖居的院子。阳光明媚,胡瑶在厨房哼着歌,阿劲在修篱笆,李杞在擦枪,宥乔坐在我身边,头靠在我肩上,手里拿着一本设计图册。

“柏良,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们把院子东边那堵墙拆了吧,种一排向日葵。”

“好。”

“还要养只狗,金毛,要会捡飞盘的。”

“好。”

“然后……我们生个孩子吧。男孩女孩都好,但要像你,不要像我这么爱哭。”

“……好。”

阳光很暖,风很轻,时光很慢。

然后闹钟响了。

第六天,清晨六点。

最后一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