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黄河惊涛(1/2)
第八十章 黄河惊涛
西安城的晨雾还没散尽,范庆玄已站在客栈的天井里,对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凝神细看。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铜剑,剑鞘上的缠绳已被汗水浸得发潮——这是他连续第三夜没睡安稳了,黄河渡口的凶险,像块石头压在心头。
“庆玄,一切都准备妥了。”范庆浩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跨进院门,粗布包袱皮上印着淡淡的油渍,里面是连夜赶制的硬面馍,混着些许盐粒,能顶饿。他眼窝下泛着青黑,手里攥着张揉得发皱的纸,“这是黄河帮的老马头画的渡口图,说最险的是‘鬼门滩’,水流比别处急三倍,船过那儿得闭眼冲。”
范槐青正蹲在地上教宋狗宝系鞋带,宋狗宝的布鞋前掌磨出了洞,露出冻得发红的脚趾。“狗宝别怕,过了河就有白馒头吃。”他哄着这个可怜的孩子,自己却紧张得手心冒汗——前夜他去码头打听,听一个船工说,上个月有艘渡船在鬼门滩翻了,三十多个人只活了两个,尸体顺着黄河漂了三天,才在浅滩上找到零碎的衣衫。
老马牵着骡马从后院出来,每匹牲口的鞍桥都缠了三道粗麻绳,蹄子上裹着浸过桐油的麻布。“这几日我跟庆浩老板一起四处打听,终于有了些收获,跟黄河上以摆渡为生的黄河帮也搭上了关系,通过帮里的关系,介绍了摆渡经验最丰富的张老七,他的船在下游泊着,等咱们,”他压低声音,往范庆玄手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块半斤重的腊肉,“这是给船老大张老七的见面礼,黄河帮的人吃硬不吃软,得让他知道咱懂规矩。”
范庆复从怀中地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三枚银元,边缘都磨得发亮。“这是我一路上攒的,看实在不行,就给码头上那些当兵的……只求能平安过河。”这一路的奔波,让他衣服的袖口都磨出了洞,露出细瘦的手腕,也没舍得换。
几人不敢耽搁,趁着城门刚开,混在逃难的人群里出了西安北门。官道两旁的荒草长到半人高,风一吹,露出底下横七竖八的枯骨,有的骷髅头里还塞着半块没吃完的草根。宋狗宝吓得往小李怀里钻,小李赶紧捂住他的眼睛,可那股混杂着腐臭的风,还是顺着领口往怀里钻。
走了五日,远远望见潼关城楼时,黄河的咆哮声已如闷雷般滚来。浑浊的河水在峡谷里奔腾,浪头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炸开,像无数碎金,却又带着能撕碎一切的力道。码头上挤满了人,数百个难民像被赶进圈的羊,挤在三道木栅栏后,个个伸长脖子望着停泊的船只,眼里的绝望比黄河水还要深。
“走西边的栅栏,”范庆浩指着最右侧的队伍,那里多是带牲口的行商,“我刚才瞅见,那队的伍长收了个老乡的烟袋,抬手就放行了。”
他们刚站定,就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被士兵推倒在地,怀里的陶罐摔得粉碎,里面的小米混着泥水渗进土里。妇人扑过去想捡,却被士兵一脚踹在背上,“哭啥哭!再哭把你娘俩扔河里喂鱼!”
范庆玄默默从包袱里掏出个窝头递过去。妇人愣了愣,接过窝头先塞给怀里的孩子,自己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排到日头偏西,才轮到他们过第一道岗。范庆浩把自己凭借印象在客栈事先仿造的兰州商会文书递过去,又悄悄往伍长手里塞了块银元。伍长掂了掂,眼神在宋狗宝胳膊上的伤疤扫了扫,又看了看老马牵着的马,嘴角撇了撇:“进去吧,别在里面耍花样。”
二道岗的搜查更严。两个士兵戴着白手套,把他们的包袱翻得底朝天,连范庆玄贴身的罗盘都被拆开,铜针在士兵手里转了三圈,才被扔回来。“这破玩意儿能值几个钱?”士兵啐了口唾沫,却没注意到范庆玄悄悄把三枚铜钱攥进了手心。
过了三道岗,终于看见黄河帮的张老七。这汉子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上满是伤疤,最吓人的是一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刀疤,据说是早年在一次摆渡翻船时被黄河里的礁石划破的。范庆浩让老马把在西安准备的那块腊肉抵到张老七手里,“范老板?”他咧开嘴笑,露出两排黄牙,结果腊肉回身递到了身边一个年轻船工手里,另一只手里的旱烟杆在船板上磕了磕,“船备好了,再等半个时辰,水势会缓些。”
他指的是艘中等平底木船,船板黝黑,接缝处抹着桐油,散发着呛人的气味。船帮上有个碗口大的洞,用铁皮钉着,显然是被浪头撞的。四个船工正用麻绳把跳板捆在岸边的木桩上,绳子勒得他们肩膀上的皮肉陷下去,像挂了道红痕。
“先上牲口。”张老七吐了个烟圈,“把马眼蒙上,过鬼门滩时别让它们惊了。”
老马解下骡马的眼罩,范庆玄掏出黄纸朱砂,在每匹牲口的额头都点了个红点,嘴里念念有词。一路上一直跟着老马的那匹枣红马最是躁动,刚踏上跳板就尥蹶子,前蹄差点把船工踢进水里。张老七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马嚼子,低声骂了句“畜生”,不知怎的,那匹枣红马竟乖乖地跟着上了船。
人刚站定,张老七突然喊了声“起锚”。船工们合力拉起铁锚,“嘎吱”的绞盘声里,木船缓缓离岸。刚到河心,原本还算平稳的水面突然掀起巨浪,像一堵黄墙迎面压来!
“是鬼门滩的浪!”张老七脸色骤变,手里的橹猛地往下压,木船在浪尖上剧烈摇晃,船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宋狗宝吓得尖叫,死死抱住小李的脖子。范槐青没站稳,被浪头掀得撞在船帮上,额头磕出个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又腥又咸。
“抓牢船舷!”范庆浩大喊,自己却被一个巨浪拍在身上,呛了好几口黄河水,那水又腥又涩,混着泥沙,刮得喉咙生疼。他看见范庆玄怀里的铜镜“哐当”掉在船板上,正往船边滚,再差一寸就掉进水里,赶紧扑过去一把抓住,手指被船板上的木刺扎出血,也顾不上疼。
张老七站在船尾,像尊铁塔,任凭浪头打在他身上,手里的橹左右翻飞,每一次摆动都用尽全身力气。“左满舵!”他吼道,声音盖过了涛声,“把压舱石往左边挪!”两个船工冒着被甩下去的风险,拖着沉重的压舱石往左侧挪,脚下的船板被踩得“咚咚”响,有块木板已经裂开了缝,河水顺着缝隙往船舱里灌,在船板上积成了小水洼。
最惊险的是那匹枣红马,它受了惊,在船上疯狂乱蹦,蹄子把船板踩得“咚咚”响,有块木板已经裂开了缝,河水顺着缝隙往船舱里灌。“按住它!”张老七急得满头大汗,要是船板被踩穿,所有人都得喂鱼。范庆玄忍着肋骨的疼痛,扑过去抓住马缰绳,可这匹马力气太大,带着他在船上拖了好几步。危急关头,他突然右手成剑指状,对着马的额头比划了几下,似乎是在虚空中画了一道符,然后对着马的耳朵低声说了句“嘘——”,枣红马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只是浑身发抖,不停地打着响鼻。
张老七趁机调整方向,木船像片叶子似的在浪里穿梭。有好几次,船帮离水面只有寸许,浪头几乎要漫进船舱,都被张老七硬生生扳了回来。船工们个个精疲力尽,有个年轻船工被浪头拍落水中,张老七眼疾手快,扔出根绳子,范庆浩跳下去一把抓住那船工的胳膊,两人合力才把他拉上船。那船工呛了水,趴在船板上咳嗽,吐出的水里全是泥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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