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陇山险途(1/2)

第七十七章 陇山险途

民国七年七月初一的日头刚爬上陇县东城楼,范庆玄一行的两辆马车就碾过了城门下的青石。守城卫兵的步枪斜挎在肩上,枪托磕着砖缝发出沉闷的响,范庆浩眼疾手快地摸出两块银元,指尖在那班长油亮的袖口上一滑,银元便悄无声息地落进对方掌心。那班长掂了掂分量,喉结滚了滚,往旁边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进去吧,别在城里瞎逛。”

马车刚驶进主街,一股混杂着尸臭与汗酸的气味就钻进了车厢。范庆玄猛地撩开车帘,瞳孔骤然收缩——路两旁的墙根下,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个饥民,有个瘦得脱形的妇人正把枯柴似的手指伸进怀里,给怀里早已僵硬的婴孩喂奶;几个穿灰军装的士兵正用铁钩勾着尸体往板车上拖,钩子刺穿皮肉的闷响听得人牙酸,板车上的尸体堆叠着,有的肚子被野狗掏开,肠肚拖在地上,像条肮脏的红布。

“造孽啊……”老马赶着车,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鞭梢垂在枣红马颈上,连抽打牲畜的力气都没了。这匹拉了一路车的老马似也通人性,放慢了蹄子,鼻孔里喷出的白气混着路边飘来的尸臭,令人作呕。

范庆复猛地合上眼,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他在牢里见过饿殍,却没见过这般炼狱景象——有个少年趴在地上,正啃着墙角的石灰,嘴角糊着白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头濒死的野兽。

“给他们分点吃的。”范庆玄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从马车上拎起那个装着干粮的布包,里面是之前在凤翔买的窝头和饼子,本想留着路上应急。

范庆浩和小李刚把布包打开,饥民们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了似的围拢过来。他们的眼睛深陷在颧骨里,闪烁着幽绿的光,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有的还留着未干的血痕。一个断了条腿的老汉爬得最快,死死抱住范庆浩的腿,嘴里哭喊着:“给口吃的吧,我孙子快饿死了……”

“别挤!都有!”范庆浩一边喊一边往人群里抛窝头,饼子落在地上,瞬间被疯抢的手撕碎。有个七八岁的孩童被推倒在地,立刻被踩在脚下,发出凄厉的哭嚎,可没人理会——在饥饿面前,人命比纸薄。

“快走!”范庆玄见势不对,拽着范庆浩往马车跑。小李狠狠一鞭抽在枣红马身上,马车猛地窜出去,车轮碾过地上的窝头碎屑,溅起混着尘土的渣子。身后传来饥民们不甘的嘶吼,有个妇人还追了两步,怀里的婴孩早已没了声息。

马车在颠簸中拐过街角,范槐青突然指着前方:“那儿有家客栈!”

那客栈的幌子在风中摇摇晃晃,“兴盛”二字被烟火熏得发黑,却在一片破败中透着股诡异的生气。更让人在意的是,门口站着四个穿黑短褂的汉子,腰间都别着盒子炮,正用枪托驱赶试图靠近的灾民,枪托砸在骨头上的闷响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是黑店还是有靠山?”范庆浩勒住马,眉头紧锁。这年月敢在灾城里开客栈,还养着带枪的伙计,绝非善类。

没等他们多想,一个疤脸汉子就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眼角的刀疤却绷得发亮:“几位爷是住店?咱这儿有热炕,还有羊肉汤,刚宰的羊!”他的目光在马车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范庆玄怀里鼓鼓囊囊的布包上,像饿狼盯上了肥肉。

范庆玄不动声色地把布包往怀里按了按,里面是那铜镜铜剑等法器,绝不能有失。“住店,要两间上房,再备些吃食。”

进了后院才发现,这客栈竟是个三进院落,墙角还堆着几麻袋粮食,麻袋上印着“军粮”二字。范庆玄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跟军队有关系。

饭厅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三张桌子旁坐着穿灰军装的士兵,正用刺刀挑着羊肉块往嘴里塞,酒瓶子摔得满地都是。范庆玄几人找了个最角落的桌子坐下,伙计很快端上茶水,茶水里漂着片虫尸,范槐青刚想发作,就被范庆浩用眼色制止了。

“掌柜的,借一步说话。”范庆浩冲前台那个拄着红木拐杖的老掌柜招了招手。老掌柜约莫六十岁,山羊胡沾着油渍,看范庆浩递过来的烟丝是“兰州水烟”,眼睛亮了亮,凑了过来。

“这陇县……咋成了这模样?”范庆浩往他手里塞了块碎银子。

老掌柜掂了掂银子,往地上吐了口痰:“去年冬天就没下过雪,开春三个月没见着雨,地里的麦子播下去,连苗都没冒出来。本就颗粒无收,党玉琨的兵还天天来征粮,说是要打仗,连种子都给搜走了。”他压低声音,“上个月有个村的人抗粮,被机枪扫了,尸体堆在村口,野狗吃了半个月……”

伙计端上臊子面时,宋狗宝的眼睛都直了。这半大孩子自从在凤翔被范庆浩从难民堆里拽出来,就没吃过一顿饱饭,此刻捧着海碗,连红油带汤往嘴里灌,面条挂在鼻子上都顾不上擦。

“慢点吃。”范庆浩又给他叫了一碗,等他吃完第二碗还想再要时,却按住了他的碗,“不能再吃了,你饿太久,猛吃会撑死的。”宋狗宝虽然委屈,却懂事地低下了头。

回到客房,范庆玄刚关上门就瘫倒在炕上。连日的逃亡让他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可闭上眼就是路边那些饿死的灾民,还有被野狗啃食的尸体,根本睡不着。范庆浩和范槐青也没合眼,三人对着昏暗的油灯,谁都没说话。

直到日头偏西,范庆玄才起身,从包袱里掏出牛角卦。卦象落在桌上,竟是“地水师”卦,六爻皆动,主大凶。他心里一沉,又摸出铜镜和三枚铜钱,铜钱撒在镜面上,转了三圈,最后竟是“三背”——大凶之兆。

“咋了?”范庆浩凑过来,看他脸色难看,心也提了起来。

范庆玄盯着铜镜里的铜钱,指尖微微发抖:“不能走寻常路,只能从固关翻陇山。”他顿了顿,“卦象说,这是唯一的活路。”

范槐青倒吸一口凉气:“陇山?我听人说那山有七十二道险,八十一道弯,光是大震关那段路,就窄得只能过一个人,旁边就是万丈悬崖……”

“总比留在这儿等死强。”范庆浩拍板,“我带狗宝和小李去买干粮,你们去骡马市场看看,马车肯定过不去,得换牲口。”

天擦黑时,范庆浩三人先回了客栈,个个脸黑得像锅底。“干粮贵得能吃人,”范庆浩把包袱往桌上一摔,里面只有十几个窝头和十几斤炒米,“价格是凤翔的十倍!这点东西花了我十块大洋,还是托掌柜的走后门才买到的。”

宋狗宝缩在墙角,小声说:“街上有当兵的抢东西,有个老太太不给,被他们用枪托砸破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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