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风起云涌(2/2)
陕甘总督长庚联合卸任的升允,急急忙忙组建了西军,让马安良从河州强征“门兵”,凑了马步十四营,由马安良自任总统,开赴陕西镇压。
“马安良在河州抓了不少壮丁,”范庆林从肃州随着商队刚到兰州,就到老宅与大家见面叙旧。这会儿,刚刚吃完晚饭,大家围坐在在祠堂里的大圆桌喝茶聊天,他悠悠的跟范福廷说,“谁家要是不愿意出人,就抄家,还放话说‘敢抗命的,按反贼论处’。河州那边,现在是鸡飞狗跳,哭声连片。”
几天后,有消息传来,说是河州马安良的西军一路东进,正规军对对临时凑起来的革命军,简直势如破竹,西军先攻陷了宁夏的革命政权,捕杀了革命党人唐纪方等,接着又联合张行志、陆洪涛的部队,围攻陕西乾州。可革命军守得顽强,久攻不下,双方在城下僵持着,每日都有伤亡。
消息传到兰州的新式学堂,范庆玄和他的同学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听说乾州快守不住了!咱们得去帮忙!”几个学生在课堂上拍着桌子,“就算拿不动枪,抬担架、送弹药也行啊!”
范庆玄更是红着眼圈跑回家,鼓动弟弟范庆复,一起拉着范福廷就要走:“爹,您当过将军带过兵,您跟我们一起去!咱们去陕西,帮革命军打西军!”
范福廷一把按住这两个混小子,脸色铁青:“你们是想去送死?马安良的部队都是些什么人?那是打了几十年仗的回民军,你们几个学生娃去了,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可眼睁睁看着革命党被镇压,我做不到!”范庆玄挣开他的手,眼里含着泪,“您不是也恨朝廷吗?这正是推翻他们的机会啊!”
“机会?”范福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供桌上的烛台都晃了晃,范庆复被父亲的气势镇住了,安安静静的站立在一旁,再不敢说话,也不敢看哥哥范庆玄,“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不是留给你们这种愣头青的!陕西的革命军现在缺粮缺枪,你们去了能顶什么用?白白送命!”
他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庆玄,爹不是不支持革命。爹比你更清楚这朝廷有多该推翻。可你得明白,革命不是喊口号,得有章法,得保住自己。你现在去陕西,不是帮忙,是添乱。”
范庆玄站在原地,胸脯剧烈起伏着,却终究没再争辩。他知道父亲说得对,可一想到乾州城下那些浴血奋战的革命党,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那段日子,兰州城里的气氛越发压抑。衙门的协饷拖欠了半年,藩库里亏空了上百万两,官府拿不出银子,就变着法子向商号、百姓摊派,连寺庙里的香火钱都被征了税。
冬天一到,黄河结了冰,粮船过不来,兰州的粮价涨到了天价。范庆浩的粥棚早就断了粮,只能熬些米汤,可就算是米汤,也排起了长队。
“叔,昨天在黄河边,看见有个女人抱着两个孩子跳了河中间的冰窟窿。”范庆浩红着眼圈跟范福廷说,“说是实在没吃的了,与其看着孩子饿死,不如一起走。周围围观的群众说,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携孩子跳河的了。”
更吓人的是,城里开始出现“杀人而食”的传闻。有人说在城外的乱葬岗,看到被剥了皮的尸体;还有人说,晚上走夜路,会被人用麻袋套走,第二天就成了肉铺里的“肉”。
范福宁在扶正堂坐诊,见过最惨的一个病人——一个老农,为了给孙子换口吃的,把自己的胳膊砍了,想卖给药铺当药材,结果血流不止,送到医馆时已经快不行了。
“造孽啊……”范福宁给老农包扎时,手一直在抖,“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范庆隆默默地给老农喂药,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握着药碗的手,指节却捏得发白。这些年,他心里的伤口一直没愈合,看到这些惨状,想起自己那两个儿子,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眼前这种场景更像是在伤口上撒盐。
这一日傍晚,范福廷拄着拐杖,慢慢走到祠堂门口。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远处的城墙下,巡防军的岗哨换了岗,枪刺在夕阳下闪着冷光。黄河的冰面反射着余晖,像一块巨大的镜子,映着这片苦难的土地。
他想起年轻时在河州和新疆打仗的日子,想起北京城下的血,想起这些年的旱灾、饥荒、苛税……想起范庆玄说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想起那些为了革命流血的年轻人。
一阵风吹过,祠堂门口的灯笼晃了晃,发出吱呀的声响。范福廷望着天边那轮即将落山的太阳,余晖把天空染成了血色,却也透着一丝悲壮的明亮。
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这天地说:
“也该是一场革命到来的时候了。”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几声枪响,像是在回应他的话。范福廷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着,望着那轮沉入地平线的太阳。黑暗即将笼罩大地,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黑暗里悄悄萌芽,就像当年范家的祖先,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种下第一颗种子那样。
祠堂里的烛火,在风中轻轻摇曳,亮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