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萧璟的静夜思(2/2)
他习惯了孤独,也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
孑然一身,忠于君国,镇守边疆,直至马革裹尸——这是他为自己规划好的一生轨迹,清晰,冷静,无可指摘。
脱里呢?
他还那么年轻。十六七岁的年纪,人生才刚刚展开。
他的世界原本应该辽阔如北戎的草原,有驰骋的骏马,有翱翔的雄鹰,有关爱他的兄长,有属于他的责任与荣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局限在燕王府的一方天地里,目光所及,心思所系,几乎全是他这个沉闷无趣、还身怀隐疾的“王爷”。
这不对。
萧璟的眸光沉静下来,那是一种下定了某种决心后的冷硬。
或许,脱里对他的感情,根本就不是什么爱慕。
那孩子从小被娇养着长大,蜜罐里泡着,从没真正吃过苦头,被保护得太好,才养出这样一副天真烂漫、遇事容易红眼睛的性情。
他只是骤然离了熟悉的草原与兄长,身处全然陌生的境地,本能地攀附上身边他觉得强大、稳定的存在。
是一种被呵护惯了的孩子寻找新庇护的雏鸟情节,是将对兄长的全然信赖与依恋,懵懂地、错误地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这个解释让萧璟胸口的滞涩感稍稍松动。
是的,一定是这样。
脱里在北戎是千宠万爱的小王子,呼延律将他护得风雨不透。
骤然离别,来到规矩森严、一切靠自己的南朝王府,自己这个代替呼延律履行“保护者”职责的人,自然成了他全部安全感与情感的新寄托。
等他回到北戎,回到真正属于他的草原,回到能让他恣意生长、建立真正功业的兄长身边,眼界开阔了,见识增长了,身边有了更多同龄的伙伴、更广阔的天地……
现在这点懵懂的心思,自然会慢慢淡去,化为一段略带青涩的回忆。
那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这个结论清晰而坚定地浮现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合理性。
送他回去。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迅速扎根,蔓延成清晰的计划。
北戎内乱已平,呼延律的王位日渐稳固,接回幼弟顺理成章。
脱里在这里学了中原文字礼仪,见识了南朝风物,也不算虚度时光。
是时候了。
萧璟站起身,走到窗前。
夜色浓重,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脚边投下疏淡的影子。
他开始在脑中构思如何与呼延律沟通。
措辞需要谨慎,既要说明脱里在此间一切安好,学业品行皆有进益,又要委婉暗示少年或许因离家日久,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情感依赖,回到熟悉的环境更利于其成长。
这封信不好写,需得反复斟酌。
然后……是如何与脱里开这个口。
萧璟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少年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会是震惊?是不解?还是……受伤?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迅速蒙上水汽,或许还会像之前许多次那样,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嘴唇抿得发白。
萧璟叹了口气。长痛不如短痛。
一时的难过,好过将来更深的泥足深陷和无望的等待。
他是为他好。
他重新坐回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取过笔架上的狼毫。
墨已研好,浓淡适宜。
他提起笔,笔尖饱满,悬在纸面上方。
该从何写起?直接说明来意,还是先寒暄问候北戎近况?
对脱里这些时日的表现,该褒扬几分,又该含蓄提醒何处?
那句关于“情感依赖”的暗示,该如何表述才能既让呼延律明白,又不损及脱里的尊严?
笔尖凝着一小滴墨,将落未落。
萧璟维持着这个姿势,良久。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悠长而寂寥。
烛火又跳动了一下,将他凝滞的身影拉长,投在身后的书架上。
最终,那滴墨无声地坠下,在素笺上晕开一小团浓黑的污迹。
萧璟看着那团墨迹,缓缓放下了笔。
信,终究是一个字也没写成。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