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脱里去学堂喽(2/2)
有个地方收收心性,学些规矩道理,也是好事。
只是沈沐不知道,那少年心里初次萌动的、连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情愫,或许也需要这样一个“分离”的契机
才能从懵懂的依赖中沉淀出更清晰的轮廓。
——
旨意下达的第三日,便是脱里入学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脱里就被萧璟派来的亲卫“请”了起来,换上那身略显宽大的学子服,睡眼惺忪地被送上了前往学堂的马车。
他怀里还抱着沈沐昨日送来的嵌螺钿紫檀木笔盒,脸上却没了往日进宫时的雀跃,只有满满的、对未知学堂生活的忐忑与对被“发配”的哀怨。
马车驶离王府时,他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回望。
晨雾中,王府高大的门楣渐渐模糊,他心里空落落的,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从今天开始,他不能想见哥夫就见哥夫,也不能……整天待在王爷能看到的地方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怅然,远比想象中强烈。
皇家内学堂果然气象森严。
高墙深院,古柏参天,讲经堂里已有十数名年纪相仿的宗室或重臣子弟正襟危坐,气氛肃穆。
授业的是位须发花白、不苟言笑的老翰林,开宗明义便是半日枯燥的经义诵读与讲解。
脱里坐在后排,努力听着那些佶屈聱牙的句子,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那些之乎者也像是变成了嗡嗡叫的蚊子,在他耳边盘旋。
思绪不听使唤地飘远——王爷这时候在做什么?
是在练剑,还是在看那些永远也看不完的边报?
他会……偶尔想到我吗?想到这个被他皇兄“发配”到学堂的小麻烦?
“北戎王子脱里,”
老翰林苍老却锐利的声音忽然点名,“《大学》首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下一句为何?释义又当如何?”
脱里一个激灵,猛地站起,张了张嘴,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他压根没听,也压根没看,哪里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他昨日光顾着委屈和摆弄哥夫送的新笔盒了,书都没翻开过。
学堂内一片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好奇或隐隐的打量,甚至有一两声极低的嗤笑。
他脸涨得通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盒边缘,嗫嚅着,半个字也答不上来。
就在这万分尴尬、脱里几乎想钻到地缝里去的时刻,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口被极轻地、快速地扯了一下。
是坐在他左侧隔了一个位置的一个小姑娘。
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穿着鹅黄色的学子服,梳着双鬟,面容清秀,一双柳叶眼此刻正偷偷斜睨着他,
见他看过来,极快地、偷偷地冲他做了个“亲民”的口型,又迅速低下头,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
脱里愣了一下,电光石火间福至心灵,几乎是凭着本能脱口而出:“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声音有点紧张,但好歹说出来了。
老翰林眉头微挑,似乎有些意外这北戎王子竟答出了下一句,但依旧板着脸:“释义呢?”
释义……脱里又卡壳了。他连这话什么意思都还没弄明白呢!
袖口又被轻轻扯了一下。
那鹅黄衣衫的姑娘指尖在摊开的书页上某个位置,极快地虚点了两下。
脱里目光敏锐地扫过,那书页上正是《大学》的注释小字。
他过目不忘的本事此刻发挥了作用,只一眼,便将那几行注释记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不甚理解,但照本宣科还是可以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些:“所谓明明德者,是说自己要懂得并彰显光明的德行;
亲民者,是说要使百姓都能除旧布新;止于至善,则是要达到最完善的境界……”
老翰林盯着他看了片刻,又瞥了一眼他左侧那个始终低着头的鹅黄身影,终究没再多深究,只淡淡道:
“坐下吧。既入学堂,当以课业为重,专心听讲。”
脱里如蒙大赦,赶紧坐下,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他悄悄侧头,看向左侧那姑娘。
那姑娘也恰好抬起眼,偷偷看他。
姑娘嘴角抿着一丝狡黠灵动的笑意,随即又板起小脸,装作认真听讲的模样。
脱里心里涌起一阵感激。
终于,冗长的经义课在一声悠长的钟鸣中结束。
学子们如释重负,收拾书卷的声音窸窸窣窣响起。
脱里松了口气,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
“喂,新来的。”
左侧却传来一个压低了的、带着笑意的清脆嗓音
脱里侧头,只见那鹅黄衣衫的姑娘并未立刻收拾东西,反而微微侧身,一手支着下巴,柳叶眼弯弯地看着他,眸中狡黠未退。
“方才吓坏了吧?”她声音很轻,只有两人能听清,“李夫子最爱突然提问新学生,下回可要当心些。”
“方才……多谢你。”
脱里挠了挠头,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真诚的谢意,“要不是你提醒,我可就丢大人了。”
姑娘眨了眨眼,那狡黠的笑意又回来了:
“不客气。看你就是新来的,还是北戎来的王子,定是没预习功课吧?” 她的声音清脆,像玉珠落盘。
“呃……是啊。” 脱里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没来得及看。” 其实是根本没想看。
“我叫苏婉。”
姑娘大方地自报家门,“家父是翰林院侍讲学士。这内学堂的规矩和这些老先生的脾气,我可熟了。
以后若有不懂的,或者……再被突然提问,” 她眼中笑意加深,“可以悄悄问我。”
原来她是翰林学士的女儿,难怪对典籍如此熟悉,胆子也大。
脱里连忙点头:“好啊!我叫脱里,你也知道了。那……苏婉,以后就麻烦你了!”
“同窗之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苏婉摆摆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时辰不早了,我得去女红课那边了。明日见,脱里王子。”
她微微颔首,算是行礼,然后便抱着书卷,步履轻快地离开了讲堂,鹅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廊柱之间。
他慢慢收拾好自己的书袋,走出学堂。
马车还在老地方等着,载着他驶向想了一天的燕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