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诗会(2/2)
央金寻了个机会,摆脱了身边簇拥的人群,独自走向水榭边那几株海棠下
——崔琰不知何时已离席,正负手立于花前,仰头望着枝头簇簇繁花,侧影寂寥。
“崔先生。”央金走到他身侧半步远处,停下。
崔琰似从沉思中回神,侧首见她,微微颔首:“郡主。”
“方才听先生论诗析理,受益匪浅。”
央金真诚道,“先生大才,埋没于市井客栈,实在可惜。”
崔琰转回头,继续看着海棠,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才与不才,皆是虚名。眼下这般,清净。”
“先生真能甘于这般‘清净’?”
央金忍不住追问,她想起了他谈及边政时眼中瞬间燃起又熄灭的光。
“我观先生谈吐,对天下事并非无心。可是……在南朝,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话问得直白,几乎触及隐私。换了旁人,或许会不悦或搪塞。
崔琰沉默了片刻。
风吹过,海棠花瓣簌簌落下几片,掠过他青衫的肩头。
他缓缓开口,声音比方才低沉了些,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卸下伪装的疲惫:
“我曾是燕王萧璟帐下首席幕僚。”
央金呼吸一滞。尽管早有猜测,但听他亲口承认,分量截然不同。
“昔年也曾意气风发,自以为腹中谋略,足可廓清玉宇,不负平生所学。”
他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秋日潭水上掠过的最后一丝微澜,苦涩浸透了尾音,
“可权势场中翻覆,真心有几分?抱负……终被碾作尘泥,昔年理想,说来也不过是旁人茶余饭后的几句闲谈。
故土……再无立锥之地。如今这般,非是甘愿,实乃……别无他路。”
他没有详述具体遭遇,但那份理想破灭、遭逢背叛、黯然去他国的沉痛与苍凉,已透过寥寥数语,沉重地弥漫开来。
结合他此刻孤身立于异国花下的身影,那份“破碎感”与“深情”,瞬间达到了顶峰。
央金的心被狠狠撞动了。
怜惜、倾慕、敬意,以及一种强烈的“我能懂他”、“我能慰藉他”的冲动,交织汹涌。
眼前之人,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惊鸿客,而是一个有血有肉、饱经风霜、才华横溢却伤痕累累的灵魂。
一个……或许正等待被她“拯救”的灵魂。
“先生……”
她声音微哽,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只觉得满腔情绪亟待表达,“西境虽偏,亦有风云。
先生之才,当有更广阔的天地施展。若先生不弃……”
她话未说完,但未尽之意已然明晰。
崔琰适时地转过头,看向她。
这一次,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得久了一些,那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波澜闪过,
像是坚冰初遇暖流,裂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
他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审视她话语中的诚意,又仿佛在衡量着什么。
良久,他才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转开了视线,重新投向纷纷落花。
“郡主……厚意了。”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但这默然的态度,本身已是一种松动。
央金的心,却因这声叹息和这份默然,跳得更加剧烈。
她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他坚硬外壳下柔软的内里。
假以时日,她必能走进其中。
她不再多言,只静静地陪他站了一会儿,看着暮春的风,将海棠花瓣吹落满阶。
诗会散后,崔琰无疑是许多人口中新的话题。
但对央金而言,他不再只是一个话题。
回府的马车上,她反复回味着今日点滴,崔琰辩驳时的从容,分析政事时的犀利,立于花下的孤寂,以及最后那声沉沉的叹息……
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心上烫下更深的印记。
她唤来心腹侍女,低声吩咐:“去查查,那位崔先生在‘归云栈’一切用度可还周全?
暗中打点一下,莫要让人怠慢。
还有……留意他可有什么需要……小心些,别让先生察觉。”
“是。”侍女领命,心中暗惊郡主对此人的上心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