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幽影归城,织网初成(2/2)

她近期在读南朝诗集;

她似乎对兄长们的争斗感到厌倦又无力;

所有碎片,在崔琰脑中拼合成清晰的路径。

第一步,寺庙“遗卷”。

桑耶寺偏殿后的经廊,阳光透过高窗,在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里清静,是郡主每次祈福后独自静思之处。

崔琰算准时间,提前一刻钟到来。

他换上了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色儒衫,整洁挺括,正是当年他常穿的样式。

手里拿着一卷书,在廊下慢慢踱步,仿佛沉浸其中。

辰时三刻,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伴着侍女低低的劝慰声。

崔琰背对着来路,在转角处“不慎”手滑,那卷书脱手落地,恰好滑到来人的绣鞋边。

那是一本南朝诗集,封面普通,但内页有密密麻麻的朱批小字。

笔迹清峻含蓄,正是他多年前的风格——是他这两日特意仿写的。

其中一页,折了角,批注的是一首关于“边月”的诗,暗合西境风物。

一双缀着珍珠的绣鞋停在了书卷前。

侍女弯腰欲捡,却被一只戴着玉镯的手轻轻拦住。

央金郡主俯身,亲自拾起了那本书。她的目光先落在封面上,然后是内页的朱批。

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字迹,停顿在那首“边月”诗的折角处。

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这位先生,您的书。”她的声音响起,比记忆中少了几分少女的娇脆,多了几分沉稳,却依然清澈。

崔琰适时地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陌生人的礼貌与些许意外。他抬眼,目光平静地迎向郡主。

四目相对。

央金郡主的眼睛倏然睁大,握书的手指微微收紧。

那张脸……那张曾在无数个深夜里模糊浮现、又在白日被她强行压下的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依旧清隽,眉目如画。只是肤色苍白了些,眼神沉静得如同不见底的古井,

昔日的温润笑意被一种疏离的冷峭取代,仿佛历经风霜打磨后的玉石,光华内敛,却更加夺目惊心。

岁月与磨难,未曾损他容颜,反添了令人心折的沧桑气度。

“多谢。”

崔琰开口,声音也如眼神般平静,伸手接书。指尖与她微凉的指尖有瞬间极轻的触碰。

央金郡主仿佛被烫到般,极快地缩回手,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泛红。

她定了定神,努力让声音平稳:“先生……也喜欢南朝诗文?”

“闲来翻看,聊以寄情。”

崔琰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却保持着距离,“打扰郡主清静,在下告辞。”

说完,竟是干脆利落地行礼,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等等!”央金郡主下意识唤道。

崔琰停步,侧身回望,眼神带着询问。

“……”郡主一时语塞,看着他沉静无波的眼眸,准备好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

半晌,才道:“这书上的批注,见解独到,不知……不知先生可否告知姓名?”

“鄙姓崔。”崔琰顿了顿,目光似有刹那悠远,“单名一个琰字。”

央金郡主怔在原地,看着他青衫的背影消失在经廊尽头,久久未动。

手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书卷粗糙的触感,和那人指尖一掠而过的微凉。

崔琰……真的是他?他不是已经……

无数疑问和难以言喻的悸动涌上心头。

而走出寺庙的崔琰,脸上那点温和的假面早已消散殆尽,只剩一片冰冷的漠然。

——

当夜,归云栈小院。

蚀骨之痛第一次清晰地袭来。

毫无征兆,子时刚过,一股极寒骤然从骨髓深处炸开!

随即,便是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啃噬感,仿佛真有万千毒虫在骨头缝里、在血脉中疯狂撕咬、钻动!

崔琰猛地蜷缩起身子,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单衣。

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血,才将那冲到喉间的痛哼死死压住。

手指深深抠进床板,木屑刺入掌心,带来些许微不足道的、分散注意力的刺痛。

他颤抖着手,摸出怀中的陶罐,倒出一点药散,混着冷水咽下。

药效来得缓慢,那非人的痛楚仍在持续肆虐。

黑暗中,他睁大眼睛,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张脸。

清冷,苍白,眼神专注时而带着疏离……

沈沐。

这个名字,这张脸,成了对抗剧痛唯一的锚点。

恨吗?

恨。恨他最后看向萧玄,恨他那一声“救我”不是对着自己。

可更多的,是扭曲到极致的、混杂着占有欲与毁灭欲的执念。

他要得到他,哪怕毁掉一切,哪怕连同自己一起焚烧殆尽。

蚀骨之痛在药效和疯狂的执念中,终于缓缓退潮,留下的是虚脱般的寒冷和更深的疲惫。

崔琰瘫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冰冷而疯狂。

沈沐……是他坠入地狱时,唯一抓住的、也是必须一同拖下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