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晨雾铺前分黍粟 夜雨轩中算权谋(1/2)

南城,漕运码头附近,晨雾如纱,裹着江风咸湿的气息,在青石板街上缓缓流淌,仿佛天地初开时未散的混沌。天光初亮,薄曦斜照,将斑驳的墙影拉得细长,映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宛如一幅被水浸过的旧画。街角处,“惠民粮铺”四字木匾在微光中静静悬着,漆色未新,却透着一股沉实的诚意,像一位不善言辞却始终守诺的老友。与其他粮行门前喧嚣叫卖、伙计扯嗓拉客的热闹不同,这里竟出奇地安静——只有一块朴素的木牌立于门侧,上书当日米价,墨迹清晰,字如其人,端方不阿,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那些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的奸商脸上。

空气里弥漫着谷物特有的清香,混着远处码头传来的潮腥与桐油味,还有新碾稻谷的甜糯气息。几缕炊烟从附近民户的烟囱里袅袅升起,夹杂着煎饼烙锅的焦香、腌菜坛子掀盖的酸爽,以及哪家阿婆在门口熬药的苦涩药味——这便是南城最真实的烟火气。铺子门口,已悄然排起了一列人:有肩扛扁担、裤脚沾泥的脚夫,粗布衣衫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肩头磨出的茧子厚得能当砖使;有提着竹篮、鬓发霜白的老妪,眼神里透着常年精打细算的谨慎,手里攥着的铜板数了又数;还有抱着婴孩、面有菜色的年轻妇人,目光在米袋与价格牌之间来回游移,仿佛在权衡一家人的命脉,怀中孩子饿得直哭,她只能轻轻拍着,低声哄:“再忍忍,娘给你买新米熬粥。”

铺内,木柜陈旧却擦得锃亮,米袋堆得整整齐齐,麻布缝口扎得一丝不苟。掌柜周大福站在柜台后,双手紧握,指节泛白,像攥着的不是算盘,而是百姓的命脉。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浆得笔挺,连领口的纽扣都扣得严严实实。阳光斜照在他额角细密的汗珠上,映出几分忐忑与执着。他严格按照那位神秘东家的吩咐行事——秤杆高高翘起,每斗米都多添一把,仿佛那不是粮食,而是百姓活命的希望。遇到衣衫褴褛者,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局促的善意:“家里……可还过得去?若是艰难,今日可先记着,或是去那边买‘济贫米’。”他指向角落的小摊,那里堆着成色稍次却粒粒饱满的陈米,价格低得令人心头一震。有个小乞丐蹲在门口,眼巴巴望着,周大福瞧见了,悄悄抓了把米塞进他手里,还塞了两文钱:“去买个馒头,别饿坏了。”小乞丐愣住,忽然跪下要磕头,周大福一把拽起:“别!这米不是施舍,是你应得的。咱们这铺子,不兴这个。”

粮铺后院,天井里晾着几件浆洗的布衣,竹竿上水珠滴答,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周大福正擦拭着那架老算盘,檀木框子,铜珠发亮,是他爹传下来的,算过三十年的米粮账,从没出过差错。忽听脚步声传来,一个伙计引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进了屋,青衫磊落,眉眼清朗,手里还提着一包油纸裹的点心。年轻人拱手笑道:“周掌柜,东家遣我来送新一批粮米账簿,顺道带了‘南记糕点’的枣泥糕,您尝尝,说是您最爱吃的。”周大福一愣,接过点心,眼眶竟有些发热——他确有此好,却从未对人提起。

他忙将人引至密室,那是一间藏在粮仓后的暗间,墙上挂着几幅舆图,桌上堆着旧账本。低声问道:“可有何新指示?”书生左右看了看,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信上字迹遒劲,墨迹未干:“近日漕运稽查趋严,恐有粮商勾结官吏,暗中截留官粮。命你留意往来粮船动向,若有异常,即刻飞鸽传书。”周大福面色凝重,点头应下。窗外,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过,惊落了檐角的蛛网,也惊动了藏在瓦缝里的暗哨。

不过数日,“惠民粮铺”的名声便如春风过野,在南城底层百姓中口耳相传。

“周掌柜是实心人!”一个光膀子的力夫拍着胸脯说,嗓门洪亮,唾沫星子飞溅,“我昨儿买了五斗米,足足多出半升,秤都不带抖的!我那婆娘说,这米煮饭香得连猫都蹲灶台不走!”

“听说前日码头王老五摔断了腿,他婆娘来赊米,周掌柜二话没说就记了账,还送了包盐,外加一捆柴火。”

“哎,你们发现没?这米不光便宜,还香!煮出来的饭,粒粒分明,嚼着有劲儿,不像某些铺子,掺沙子、混霉谷,吃一口牙碜得想骂娘!”

街巷深处,几个粮行掌柜围坐在茶馆雅间,紫砂壶冒着热气,却没人动一口。面色阴沉,茶烟袅袅,却压不住满屋的火药味。

“这惠民粮铺分明是搅局!价格压得这么低,咱们的米还怎么卖?再这样下去,连伙计的工钱都发不出了!”

“听说背后有江南商帮撑腰,怕是来者不善。”

“哼,商帮又如何?在京城地界,还得看漕帮的面子!我这就去会会张把头,让他在码头给那姓周的使点绊子——比如,让他的粮船‘恰好’被查三天,或者‘不小心’被老鼠啃了半船米……”说话的掌柜冷笑,指尖在桌面上敲出阴毒的节奏。

议论声中,粮铺门前渐渐成了码头苦力们歇脚闲谈的去处。几张粗木长凳摆在檐下,虽简陋,却坐满了人。有人捧着粗瓷碗喝热水,碗底沉淀着几片陈皮;有人低声诉说着工钱被克扣的委屈,拳头攥得咯咯响;还有人讲起老家闹旱、粮价飞涨的愁事,引得一片唏嘘。这些话,像细流汇入河床,悄然渗入角落里一个低头记账的少年耳中——那是“顺子”,实则是碎玉轩暗线,每日将所闻所见,以隐语记于炭纸,由夏荷悄然递入深宫。

顺子伏在账台前,指尖在算珠间灵活跳动,耳畔却捕捉着周遭的闲谈。一个老脚夫啜了口凉茶,抹着汗道:“昨儿运粮时听漕帮兄弟嘀咕,说北边来的粮船在关卡被扣了三天,说是要查‘夹带私货’,可谁不知道那是衙门故意刁难,好收‘通关银’呢?一船米,光‘孝敬’就去了三成!”隔壁桌两个兵卒压低声音:“咱们营里最近操练加紧了,可伙食却减了肉菜,说是上头要‘俭省粮秣’,我看是有人中饱私囊!前日校场跑圈,两个兄弟直接晕倒,就因为没吃饱!”顺子不动声色,将关键话语记在心头,炭笔在账纸边缘留下隐秘符号——一粒米画个圈,代表“漕运异常”;一把秤斜着画,代表“克扣军粮”;一个官帽倒扣,则是“贪墨”。

碎玉轩内,檀香袅袅,铜炉轻烟盘旋如蛇,缠绕在梁柱间,似有灵性。李德全躬身立于案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殿下,铺子生意已稳,周大福谨守规矩,秤不虚、价不欺,百姓口碑极佳。只是……咱们这定价,几乎贴着成本走,若无后续输血,怕撑不过三月。”案后,赵宸端坐于紫檀木椅上,一袭墨色常服,袖口绣着暗金云纹,宛如夜中潜行的龙影。他指尖轻叩桌面,节奏如更漏,目光落在窗外飘摇的竹影上,声音平静如深潭:“本就不是为盈利。粮,是民之命脉;价,是政之温度。他们压价盘剥,我便以‘仁’字破局。民心所向,胜于千军万马。”

他顿了顿,眸光微转,如寒星掠空:“让你安排的人,进去了吗?”

“回殿下,已入铺三日,以周大福远房侄儿‘顺子’身份帮工,机灵沉稳,已开始收拢街谈巷议,每日以炭纸传讯,由夏荷转呈。”李德全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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