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的忽冷忽热(2/2)

沈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那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丝极淡的自嘲。“虚名而已。”他晃了晃杯中的香槟,气泡细密地上升、破裂,“热度总会过去,标签也会被覆盖。重要的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重要的是那个‘瞬间’本身。它存在过,被记录下来了。这就够了。”

他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林晚脸上。酒吧迷离的彩色光点落在他眼底,像碎钻,却奇异地没有增添丝毫暖意,反而让那眼神显得更加深邃难懂。“你呢?林总监。达成目标,赢得满堂彩,感觉怎么样?”

林晚迎着他的目光,那里面似乎有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让她精心维持的胜利者姿态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晃了晃杯中金黄的液体,语气带着她惯有的自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感觉?当然是……很好!完美的战役!不过,”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而直接,“沈屿,我发现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明明是你创造了这一切,却偏偏要站在聚光灯外。是讨厌热闹?还是……害怕什么?”

沈屿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夜风卷起林晚颊边的碎发,有几缕拂过她的唇角。他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都不是。”他移开目光,重新看向远处的灯火,声音低沉下去,融入夜风里,“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太喧嚣了反而会失真。就像……拍照片。暗房里待久了,突然站到强光下,会看不清东西。”

林晚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他这意有所指的话语,像羽毛轻轻搔刮过她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更不喜欢他这份永远置身事外的疏离。酒精混合着胜利的兴奋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征服欲在她血液里冲撞。

她猛地仰头,将杯中剩下的香槟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辛辣的刺激感,瞬间点燃了她心中那簇无名火。她“啪”地一声将空杯放在旁边的矮桌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失真?看不清?”林晚转过身,正对着沈屿,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酒气和不容置疑的侵略性,将他逼得后退了半步,脊背抵在了冰冷的栏杆上。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她仰着脸,直视着他那双在夜色和霓虹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沈屿,你少在这里给我故弄玄虚!什么暗房强光,什么喧嚣失真!我看你就是不敢!不敢承认你拍到了好东西,不敢接受别人的赞美,甚至……不敢面对你自己的感觉!”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灼人的热度,每一个字都砸在沈屿平静的面具上。

沈屿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晚,那双总是锐利逼人的眼睛里,此刻跳动着酒精、怒气和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不顾一切的火焰。酒吧迷幻的光在她脸上流转,她微醺的绯红脸颊,紧抿的倔强唇角,还有那双燃烧的眼睛……构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危险的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露台上的喧嚣被推远,只剩下猎猎的风声和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沉默。

下一秒,林晚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举动。她踮起脚尖,带着一种近乎鲁莽的决绝,猛地吻上了沈屿微凉的唇!

那不是温柔的触碰,更像是一场宣告式的攻城略地。带着香槟的微甜和浓烈的酒气,带着她所有的困惑、不甘、愤怒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想要撕破他沉静外壳的强烈冲动!

沈屿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整个人像是被电流击中,瞬间绷紧。林晚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和抗拒,甚至能感受到他下意识想要推开她的微小动作。但最终,他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他没有回应,却也没有躲闪。他只是僵直地站在那里,任由林晚带着侵略性的吻烙印在他的唇上,像一尊在夜风中被冻结的雕像。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林晚终于退开,胸口剧烈起伏,喘息着。她看着沈屿,眼神里有得逞的火焰,有挑衅,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和期待。

沈屿抬手,用指腹缓慢地、用力地擦过自己的下唇,仿佛要擦掉什么印记。他的眼神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里面翻涌着林晚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震惊、无措、一丝被冒犯的愠怒,还有……一种深重的、近乎悲凉的疲惫。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林晚几乎要在他沉痛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林晚,”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沉重,“别这样。”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我们……太快了。”

他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轻轻却不容抗拒地按住了林晚再次想要靠近的肩膀,将她稳稳地推开了一步,隔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有些事,”他看着她眼中瞬间熄灭的火焰和升腾起的错愕与受伤,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需要时间。需要……慢慢来。”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模糊的笑语。林晚站在原地,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刚才酒精和冲动营造的云端,狠狠跌回冰冷的现实。沈屿已经转过身,重新面向栏杆外的城市灯火,只留给她一个比夜色更沉默、更疏离的背影。

慢慢来?

这三个字,像冰冷的铁钉,狠狠楔进了她滚烫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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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来。”

这三个字,像一句冰冷的魔咒,从那个喧嚣又冰冷的露台之夜后,便牢牢地钉在了林晚的生活里,也钉在了她和沈屿之间那层薄薄的、名为“同事”的窗户纸上。

沈屿说到做到。他彻底慢了下来。慢得近乎停滞,慢得让林晚心慌意乱。

曾经在项目救急时那短暂的、带着默契的靠近,如同海市蜃楼般消失无踪。沈屿恢复了惯常的疏离,甚至比之前更甚。他依旧是公司里技术无可挑剔的摄影师,交出的作品永远精准、有深度,挑不出毛病。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林晚发给他的工作消息,回复变得极其简短、公事公办,甚至带着刻意的延迟。以往两人偶尔在茶水间、走廊相遇时那种心照不宣的短暂对视和微妙氛围,彻底消失了。沈屿的目光总是平静地掠过她,像掠过任何一个普通同事,然后便迅速移开,仿佛她是某种需要避开的辐射源。

更让林晚难以忍受的是,他似乎开始刻意地避开一切可能单独相处的场合。团队会议,他总是选择离她最远的位置;需要当面沟通的工作,他会尽量通过邮件或助理传达;午餐时间,他要么独自一人去天台,要么和后期部门的几个技术宅扎堆,那个圈子,林晚融不进去,也拉不下脸硬挤。

他的“慢”,在此刻清晰地呈现出另一种面貌——一种无声的、坚决的退缩和冷处理。林晚感觉自己像是被关在了一座透明的玻璃房子里,她能清晰地看到沈屿在外面,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每一次试图靠近,得到的只有冰冷的玻璃壁。

而最尖锐的那根刺,是那个新来的实习生,苏晓。

苏晓是设计部招来的应届生,长得清秀温婉,性格腼腆安静,说话总是细声细气,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林晚开始频繁地看到她和沈屿在一起。

在茶水间,苏晓小心翼翼地向沈屿请教相机参数,沈屿会耐心地解释,声音是林晚许久未曾听过的温和。在走廊,苏晓抱着沉重的器材箱踉跄了一下,沈屿会自然地伸手接过,动作熟稔。甚至有一次,林晚在去暗房取材料的路上,隔着门缝,看到苏晓安静地坐在暗房角落的小凳子上,而沈屿背对着门,正在工作台前处理照片。暗红的光线下,两人没有说话,却有一种奇异的、宁静的和谐感。

每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林晚都觉得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酸涩的汁液瞬间弥漫开来,带着尖锐的刺痛。凭什么?那个吻之后,他对自己冷若冰霜,拒之千里,却对这个刚来的、什么都不懂的实习生和颜悦色,甚至……格外关照?

她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新的项目接踵而至,她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把自己投入到无尽的方案、会议、应酬中。她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无往不利的林总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某个地方,被沈屿那份冰冷的“慢”和眼前刺目的“和谐”,蛀出了一个空洞,正呼呼地灌着冷风。

这天,又一个大项目临近收尾。连续熬了几个大夜,林晚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把小锤子在敲打。凌晨两点半,办公室只剩下她桌上的一盏孤灯,在空旷的黑暗中投下一圈惨白的光晕。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字迹在她布满血丝的眼中开始模糊重影。

她烦躁地推开键盘,揉了揉几乎要炸开的额角。不行,需要一杯浓咖啡,不然撑不到天亮。

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茶水间。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次第亮起,又在她身后迅速熄灭,将她包裹在短暂的明亮和更深的黑暗交替中。

快到茶水间门口时,里面隐约传来说话声。

“……沈老师,真的太麻烦您了,这么晚还帮我改图。”是苏晓那熟悉的、带着点怯懦和感激的声音。

“没关系,顺手的事。”沈屿的声音响起,是那种林晚久违的、带着温度的平和,“这张的光影层次还可以再拉一下,质感会更好。你很有想法,构图感不错,就是细节上需要再打磨。”

“嗯嗯!谢谢沈老师!您懂的真多……”苏晓的声音里充满了崇拜。

林晚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僵硬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又是他们!凌晨两点半!茶水间!改图?!

一股混杂着愤怒、委屈和强烈被背叛感的火焰“腾”地烧了起来,瞬间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她想也没想,带着一身冰冷的怒气,猛地推开了茶水间的磨砂玻璃门!

“砰”的一声轻响。

门内的情景清晰地撞入林晚布满血丝的眼帘。

苏晓背对着门站着,微微仰着头。沈屿则侧身对着门口,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苏晓身侧的料理台上,另一只手似乎正越过苏晓的肩膀,指向她放在台面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从林晚这个角度看过去,沈屿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只搭在台面上的手臂,仿佛是将苏晓半圈在了怀里。两人的距离,近得暧昧。

苏晓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惊得猛地回头,看到门口脸色铁青、眼神如同淬了冰的林晚时,小脸瞬间煞白,惊慌失措地后退了半步,差点撞到沈屿身上。

沈屿也转过了头。当他的目光触及林晚那张写满震惊、愤怒和受伤的脸时,眼底那点温和的余烬瞬间熄灭,恢复了惯常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澜。

林晚的目光像冰冷的刀子,狠狠地在两人之间剐过,最后死死钉在沈屿脸上。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胸口剧烈起伏,酸涩和尖锐的疼痛像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沈屿看着她,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的寂静,在凌晨空旷的茶水间里,显得格外漫长而窒息。

然后,林晚看到他极其缓慢地、无比清晰地,将那只原本搭在料理台上的手收了回来,垂在了身侧。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仿佛在无声地划清界限。

“林总监,”沈屿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还没下班?”他的目光掠过林晚苍白的脸和眼底的红血丝,没有询问,没有解释,只有一句淡漠的、甚至带着点公式化问候意味的话。

林晚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她看着沈屿那副置身事外的平静模样,看着他身边吓得像只鹌鹑一样的苏晓,看着他们之间那刺眼的“近”……那个露台上冰冷的拒绝,那句“慢慢来”,还有这几个月来无数次的回避和冷落,瞬间化为最锋利的冰凌,将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刺穿!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肺叶生疼。她没有再看苏晓一眼,只死死地盯着沈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和绝望的清晰:

“沈屿,”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茶水间里,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你的‘慢慢来’,”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无比凄凉的弧度,眼中最后一点光也彻底熄灭,

“原来就是‘慢慢离开’。”

说完,她不再看沈屿瞬间变得复杂的眼神,也不看苏晓惊恐的表情,猛地转身。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碎裂的心上,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浓重的黑暗里。

茶水间里,只剩下沈屿沉默地站着,和他身边惊魂未定的苏晓。空气里弥漫着咖啡残留的苦涩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林晚身上香水的冷冽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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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房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办公区隐约传来的声响,却关不住那熟悉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显影液气味。那股带着铁锈腥气的味道,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林晚的呼吸,顺着鼻腔一路钻进肺腑,带来一阵强烈的生理性反胃。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喉咙里火烧火燎,胸口像是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往下坠,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痛。凌晨茶水间里那一幕——沈屿那仿佛将苏晓圈在怀里的姿势,他收回手时那刻意的疏离,他那句平静到冷酷的“还没下班?”——如同最锋利的碎玻璃,在她脑海里反复切割,留下血淋淋的痕迹。

“慢慢离开”……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慢慢来”。用最钝的刀子,最缓慢的速度,凌迟她的心。

她踉跄着走到暗房中央唯一一张旧木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没有照片,没有底片,只有一个硬壳的、深蓝色的文件夹。她颤抖着手把它拿出来,放在冰冷的桌面上。封面上,是她几个月前,带着怎样一种隐秘的、近乎甜蜜的期待,亲手写下的几个花体字:

“屿&晚 · 时之恒”

指尖拂过那凹凸的字迹,像拂过自己尚未结痂的伤口。她猛地翻开文件夹。

里面不是策划案,不是合同,而是一页页精心打印、装订好的婚礼策划书。从场地选址(她圈定了一个能看到城市星光的山顶花园,旁边用娟秀的小字标注:像天台那样安静的地方),到流程设计(她固执地要求在仪式中加入“时光胶囊”环节,让宾客写下祝福,十年后开启),再到婚纱的样式(她甚至画了草图,简约的缎面,要求在裙摆内侧绣上极小的、只有自己知道的暗纹:显影液瓶子和一颗星星的简笔画)……每一个细节,都浸透了她对那个“慢”字最隐秘的、最深沉的幻想和期待。

她曾以为,沈屿的“慢”,是酝酿,是沉淀,是为了让最珍贵的情感如同暗房里的影像,在等待中显影出最完美的模样。她曾傻傻地相信,只要她等,只要她理解他所谓的“需要时间”,终会迎来属于他们的“永恒”。

现在想来,多么可笑。多么自作多情!

冰冷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大颗大颗地砸在策划书精美的铜版纸上,迅速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模糊了那些用心描绘的线条和文字。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硬生生将喉咙里的呜咽逼了回去。哭?为这种用“慢慢来”当幌子,实则早已“慢慢离开”的人哭?不值得!

一股毁灭般的冲动席卷了她。她抓起那本厚厚的策划书,纸张在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角落那个专门处理废弃药液的深色塑料桶上。盖子开着,里面是半桶混杂着银盐沉淀物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废液。

扔进去!让这一切见鬼去!连同她这三个月愚蠢的期待和幻想,一起腐蚀掉!烂掉!

她拿着文件夹,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味的塑料桶。浓烈的废液气味混杂着显影液的腥气,熏得她头晕目眩。就在她扬起手,准备将那个承载了她所有幻想的蓝色文件夹投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时——

暗房的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了。

林晚的动作僵在半空,猛地回头。

门口站着沈屿。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一点清晨的凉气。他看着林晚,看着她脸上纵横的泪痕,看着她手中扬起的、写着“屿&晚·时之恒”的文件夹,还有她面前那个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废液桶。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震惊、错愕、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在他深潭般的眼底飞快地掠过。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她泪痕狼藉却倔强地抿紧唇的脸上。

“林晚……”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似乎想说什么。

“闭嘴!”林晚像被他的声音烫到,猛地打断他。所有的委屈、愤怒、被欺骗的耻辱感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不再看沈屿,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本厚厚的、凝聚了她三个月心血的婚礼策划书,狠狠地、决绝地砸进了那桶散发着恶臭的废液里!

“噗通”一声闷响。深蓝色的硬壳封面瞬间被污浊的黑色液体吞没,只溅起几滴肮脏的水花,落在桶沿和林晚冰冷的手背上。

她看也不看那沉没的文件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沈屿和那个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废液桶,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将残余的泪水和脆弱狠狠擦去。再转回身时,她的脸上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坚硬的平静,只有那双红肿的眼睛,泄露着刚刚经历的风暴。

她不再看沈屿一眼,仿佛他只是这暗房里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她挺直背脊,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迈着稳定而决绝的步伐,径直走向门口,走向那个沉默地站在门边的男人。

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林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有冰冷到极致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清晰地划过凝滞的空气,也划向沈屿:

“沈屿,我们完了。”

说完,她毫不留恋地大步走出暗房,将那浓得化不开的显影液气味、那桶吞噬了她幻想的废液、还有那个让她心死如灰的男人,彻底地、永远地甩在了身后。

办公室的灯惨白得刺眼。林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速度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屏幕上不是方案,不是报告,而是一份措辞简洁、格式标准的辞职信。收件人:方总。抄送:hr总监。主题:林晚辞职申请。

她的脸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苍白得像一张纸,只有眼底残留的红血丝和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刚刚经历的风暴。茶水间和暗房里的画面依旧在脑海中反复闪回,每一次闪回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此刻,那痛感仿佛被一种更强大的、冰封般的意志强行压了下去。

“林总监,早……啊?”助理小周抱着一叠文件推门进来,看到林晚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屏幕上醒目的“辞职信”三个字时,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眼睛瞪得溜圆。

林晚头也没抬,手指在触摸板上一点,打印机发出低沉的嗡鸣,开始工作。

“林总监,您这是……”小周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收拾一下,把我桌上标红的那几个项目跟进文档,移交给张副总监。”林晚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在交代最寻常的工作,“我电脑里的文件,除了私人文件夹,其他都不用动。oa流程我会走完。”

打印机吐出了那份还带着余温的辞职信。林晚拿起它,纸张在她手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重若千钧。她站起身,动作依旧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种凛然的决绝。

“林总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小周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他隐约猜到和沈屿有关,却不敢明说。

林晚没有回答。她只是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拿着一柄出鞘的剑,径直走向办公室门口。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异常安静的清晨办公区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目标明确——创意部公共办公区尽头,沈屿那个用磨砂玻璃隔开的独立工作间。

时间还早,办公区里只有寥寥几个提前到的同事。看到林晚面若冰霜、气势凛然地拿着张纸走过来,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林晚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沈屿的工作间门口。磨砂玻璃门紧闭着。她甚至没有抬手敲门,直接拧动门把手,一把推开了门!

沈屿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他的工作台前,低头整理着相机包里的镜头。听到门被粗暴推开的声音,他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

看到门口站着的林晚,看到她手中那张刺眼的a4纸,还有她脸上那种万念俱灰后的冰冷平静,沈屿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林晚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她一步跨进工作间,反手“砰”地一声将门在身后甩上,隔绝了外面所有或好奇或震惊的目光。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那无处不在的、仿佛渗入墙壁的淡淡显影液气味。

林晚走到沈屿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抬起头,那双曾经因为他而亮起光芒、如今只剩下冰封死寂的眼睛,直直地刺入沈屿的眼底。她清晰地看到,那深潭般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复杂的巨浪——惊愕、痛楚、一丝慌乱,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沉重的疲惫。

她看着他,看了足足有三秒钟。这三秒钟里,过去几个月的甜蜜期待、露台之吻的心悸、被冷落的酸涩、茶水间的锥心之痛、暗房里的绝望毁灭……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情绪,如同快放的默片,在她眼前呼啸而过。

然后,在沈屿试图开口的瞬间,林晚猛地抬起手。

不是拥抱,不是质问。

她将手中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辞职信,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决绝地甩在了沈屿的胸口!

纸张拍在衬衫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工作间里格外刺耳。

“沈屿,”林晚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万年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冷意和穿透一切的清晰,“你的‘慢慢来’,我受够了。”

她死死盯着沈屿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和他眼中翻涌的、难以言喻的痛苦,一字一顿,如同最后的宣判:

“现在,轮到我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脸上任何表情,不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猛地转身,一把拉开工作间的门,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如同密集的战鼓,敲打在身后那片死寂的办公区里,也敲打在她彻底破碎的心上,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电梯的方向。

工作间里,只剩下沈屿一个人,僵立在原地。那张薄薄的辞职信,从他被击中的胸口缓缓飘落,打着旋儿,最终无声地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窗外,清晨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城市上空的薄雾,斜斜地照射进来,落在那张纸上“辞职信”三个冰冷的黑体字上,也落在他低垂的、写满深重疲惫和痛苦的脸上。

他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捡起那张纸。指尖触碰到纸张的边缘,冰冷。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工作间的玻璃隔断,望向林晚消失的方向。办公区里,几个目睹了一切的同事正凑在一起,压低声音议论着,目光不时瞟向他这边,带着探究和惊疑。

沈屿沉默地收回目光,没有理会那些窥探的视线。他走到工作台前,拉开最底下的一个抽屉。里面没有摄影器材,只有几个白色的药瓶,标签上的字迹很小。他拿出其中一个,拧开瓶盖,倒出两粒小小的白色药片,没有用水,直接干咽了下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回椅子里,双手捂住了脸。显影液那若有若无的、带着铁锈腥气的苦涩味道,依旧固执地萦绕在鼻端。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很久。直到窗外的阳光偏移,不再照亮那张躺在地上的辞职信。

有些等待,注定没有结果。有些影像,在显影液里泡得再久,也终究无法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