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就算看不见(2/2)
电台内部!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我必须找到那个缺失零件的位置!可是,我看不见!
怎么办?冰冷的绝望再次袭来。难道爬到这里,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不!向前!别停!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盲文!我的指尖,是我感知世界的眼睛!我颤抖着,将双手小心翼翼地探入冰冷的机箱内部。指尖的触觉被放大到极限,它们代替了我的眼睛,在布满灰尘、冰冷金属元件和错综复杂线路的狭小空间里,开始艰难地“阅读”。
冰冷的金属框架……缠绕的线束……布满灰尘的电路板……手指仔细地抚过每一个凸起,每一条沟槽,辨识着电阻、电容、线圈的形状……寻找着那个缺失的位置,那个应该与掌心这块冰冷金属匹配的空缺。
风在耳边疯狂咆哮,塔身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仿佛随时会解体。我的手指在冰冷、油腻的元件间急切地摸索,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希望如同指间的流沙。
突然!我的指尖在一个区域停住了。那里,一块电路板上,有一个形状规则的凹陷。周围的焊点清晰可辨,但本该立在上面的元件却不见了!形状……大小……我立刻用另一只手握住陈伯塞给我的那块冰冷的零件,它的棱角、引脚位置……我小心翼翼地将它凑近那个凹陷。
指尖传来极其微妙的触感反馈——严丝合缝!就是它!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寒冷!我毫不犹豫,用尽最后的力量,凭着指尖精准的定位,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冰冷的零件,对准位置,稳稳地压了下去!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引脚插入焊孔时那细微的顿挫感!
好了!拼上了!
下一步!启动!发送信号!
我在机箱内部急切地摸索着,寻找电源开关。指尖划过冰冷的旋钮、拨杆……终于,在一个角落,我摸到了一个圆形的、可以旋转的开关!我用力拧动它!
机箱深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嗡鸣!紧接着,是细微的电流嘶嘶声!
启动了!电台启动了!
狂喜之后是更深的焦虑。怎么发送sos?我看不见控制面板!老式电台的操作面板一定布满了旋钮和按键!时间不多了!
“向前…别停…”陈伯的声音再次在心底响起。
冷静!林愿,冷静!回忆!前救援队员的回忆!模拟电台训练!sos国际求救信号!摩尔斯电码!三短,三长,三短!嘀嘀嘀,哒哒哒,嘀嘀嘀!
我的手指在冰冷、布满灰尘的控制面板上急切地摸索着。找到了!一个突出的、可以按压的按钮,旁边似乎还有一个拨杆。是发报键吗?我无法确定。但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摸索着将那个拨杆用力推向一个方向(希望是发射模式),然后,用冻得僵硬的手指,对准那个突出的按钮,开始用力、有节奏地按压!
嘀——嘀——嘀——(手指用力按压三次,短促停顿)
哒——哒——哒——(手指用力按压三次,每次按压时间延长)
嘀——嘀——嘀——(再次短促按压三次)
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古老而绝望的节奏,将所有的希望都灌注在每一次按压之中。指尖的皮肉被冰冷的按键边缘磨得生疼,但我毫不在意。嘀嘀嘀…哒哒哒…嘀嘀嘀…信号啊,飞出去吧!
就在我机械地、绝望地重复着按压动作时,脚下的大地深处,猛地传来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巨响!
轰隆隆——!!!
如同沉睡的巨兽在地下翻了个身。紧接着,整座气象铁塔,猛地剧烈摇晃起来!不是之前风中的摇摆,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塔基,狂暴地左右撕扯!金属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的扭曲和断裂声!嘎吱——嘣!
雪崩!
巨大的恐惧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塔基被雪崩冲击了!这摇摇欲坠的铁塔随时可能坍塌,将我连同这最后的希望一起埋葬!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猛烈,如同站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噪音混杂在雪崩低沉的轰鸣里,震得我耳膜生疼。整个塔顶平台像狂风中的秋千,剧烈地左右摇摆、上下颠簸!我死死抓住冰冷的护栏,身体被甩得几乎腾空,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电台机箱发出哐当哐当的撞击声。
完了!这是我脑中闪过的唯一念头。信号发出去了吗?有人收到了吗?囡囡的药……启明……陈伯……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就在脚下雪崩的轰鸣声浪达到顶峰,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铁塔彻底吞噬的瞬间——
一个声音!
一个穿透了狂风的嘶吼,穿透了雪崩的轰鸣,穿透了金属扭曲的噪音,无比清晰、无比熟悉、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和力量的叫声!
“汪!汪汪!汪汪汪汪——!!!”
是启明!是启明的吠叫!
它没死!它来了!它就在附近!
巨大的震撼和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我冻僵的身体!我猛地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喊:“启明!启明!我在这里!!”
脚下的震动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铁塔发出一声濒死的、令人牙酸的巨大呻吟。但启明的叫声,那熟悉得刻入灵魂的声音,却像一道坚固的屏障,瞬间驱散了所有濒死的恐惧。
“汪汪!呜——汪汪汪!”启明的叫声更近了,带着一种冲锋陷阵般的凶猛和焦灼。它在回应我!它在奋力赶来!
我紧紧抓住护栏,身体在剧烈的摇晃中绷紧,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个声音的来源上。近了!更近了!我能听到它狂奔时爪子重重踏在积雪和冻土上的声音,听到它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
突然,一阵密集的、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声撕裂了风雪的咆哮!不是一辆!是好几辆!沉重的、带着力量感的轰鸣!
救援队!是救援队的雪地车!
希望的光芒从未如此耀眼!紧接着,扩音器被电流放大的、断断续续却无比威严的声音穿透了混乱的风雪:
“塔上的人!坚持住!救援队已抵达!重复,救援队已抵达!坚持住!”
“汪汪!汪汪汪!”启明的叫声就在塔下了!充满了狂喜和催促!
我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汹涌而出,瞬间在冰冷的脸上冻成了冰碴。来了!他们都来了!
脚下的震动奇迹般地开始减弱。雪崩的余威似乎过去了,或者是救援队用设备进行了紧急干预。铁塔虽然还在摇晃,但已不再是那种濒临解体的疯狂摆动。
“坚持住!我们马上固定塔身!准备接应你下来!”扩音器里的声音稳定而有力。
我瘫倒在冰冷的塔顶平台上,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耳朵里充满了救援车辆引擎的轰鸣、人声的呼喊、工具碰撞的金属声,还有启明那一声声充满力量和安抚的、近在咫尺的吠叫。
“呜……呜……”启明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是凶猛的吠叫,而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呜咽的哀鸣。我感觉到塔身在微微震动,是救援人员在塔基作业。接着,我听到爪子快速而稳健地抓挠金属梯档的声音!那声音如此熟悉,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
“启明!别上来!危险!”我下意识地朝着梯口方向大喊。
但没用。那熟悉的抓挠声和喘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终于,一个沉重的、带着冰雪湿气的躯体猛地扑到了我的身边!滚烫的、带着熟悉气息的舌头疯狂地舔舐着我的脸,我的脖子,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的颤抖。
“启明……启明……”我紧紧抱住它湿漉漉的、沾满雪粒的脑袋,脸颊深深埋进它温暖厚实的颈毛里,泪水汹涌而出。它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安慰般的呜噜声,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它还活着!它找到了我!它带来了救援!
“别怕了……不怕了……”我语无伦次地呢喃着,紧紧抱着它,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光明本身。它脖子上空荡荡的,项圈早已不见踪影。我摸索着,手指触到它脖子上被项圈磨破的、有些结痂的伤痕,心里一阵揪痛。它挣脱了束缚,在暴风雪中跋涉,只为了找到我。
下方传来救援人员清晰的喊话:“上面的人!导盲犬是否安全?请确认!我们正在固定塔身!绳索马上到位!准备下降!”
“安全!启明在我身边!我们安全!”我朝着下方嘶哑地回应,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
很快,我感觉到塔身的晃动明显减轻了。救援人员显然在塔基进行了紧急加固。接着,我听到滑轮绳索摩擦的声响,还有金属扣环清脆的碰撞声。
“注意!下降绳索已送达你附近!请注意接收!”扩音器再次响起。
我听到绳索被抛上来的声音,落在不远处的平台上。启明立刻警觉地低吼了一声,但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它用鼻子碰了碰我的手臂,又朝着绳索落地的方向轻轻“汪”了一声,像是在指引。
我摸索着爬过去,果然触到了粗粝的、冰冷的救援绳索。上面系着结实的挽具和挂钩。我摸索着,在启明的帮助下(它用嘴叼着挽具的带子递到我手边),艰难地在自己身上固定好。救援人员详细地指导着我如何操作挂钩和扣环,如何配合他们的牵引。
“准备下降!下方已清出安全区域!请信任绳索!缓慢释放!”指令清晰传来。
我最后紧紧抱了一下启明温暖的身体,深吸一口气,按照指令,一点点释放着绳索的锁扣。身体开始缓缓离开冰冷的平台,悬空下降。风依旧在耳边呼啸,但此刻,它带来的不再是死亡的威胁。启明紧随在我身边,它的爪子牢牢抓住梯档,一步一步地向下移动,始终守护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安抚的呜噜声。
双脚终于再次踏上了坚实的地面。不是冰冷的雪地,而是救援车辆旁边被清理出来的、相对平稳的区域。双脚落地的瞬间,我几乎虚脱。
“没事了!安全了!”一个沉稳有力的男声在我身边响起,一双温暖的大手扶住了我的胳膊,防止我摔倒。
“药!口袋里的药!”我顾不得其他,急切地摸索着自己胸前最内层的口袋,手指颤抖着掏出了那个小小的蓝色塑料瓶。冰冷的瓶身此刻却像一块烙铁,烫着我的手心。“快!市儿童医院!血液科!陈小雅!特效药!救命药!”我语无伦次地将瓶子塞到离我最近的人手里。
“明白!立刻安排最快速度送达!”那人没有任何犹豫,接过药瓶,语气斩钉截铁。我听到他迅速转身,对着通讯器下达指令的急促声音。
“呜……”启明温暖的、湿漉漉的鼻子轻轻拱着我的手,喉咙里发出安心而疲惫的声音。我蹲下身,紧紧抱住它,脸埋在它温暖厚实的皮毛里,感受着它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和温热的呼吸。失而复得,劫后余生。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笼罩了我。虽然眼前依旧是无尽的黑暗,但脸上、裸露的皮肤上,却感受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暖意。不再是炉火的微温,也不是车辆的烘烤。那是一种……开阔的、带着穿透力的暖意,温柔地驱散了皮肤上最后一丝针扎般的寒意。
风,不知何时停了。或者变得极其轻柔。空气中暴戾的嘶吼和冰寒的刺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冰雪消融气息的宁静。耳边只剩下救援人员低声的交谈、车辆引擎低沉的运转、远处雪水滴落的清脆声响……以及启明安稳的呼吸声。
“天……天晴了!”旁边传来一个年轻救援队员带着惊叹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太阳!云散了!出太阳了!好大的太阳!”
“老天爷开眼啊!”另一个声音感叹道。
“汪!”启明也欢快地应和了一声,尾巴在雪地上扫动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阳光。我感受到了阳光。它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穿透了漫长的寒夜,终于抵达了这片被暴风雪肆虐的土地。它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温暖的重量,轻柔地覆盖在我的脸上、眼皮上,带来一种微微发烫的舒适感。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那温暖来源的方向。眼前依旧是永恒的黑暗,但皮肤却清晰地“看见”了光明。
启明靠得更紧了,它温热湿润的舌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轻轻舔舐着我冻得麻木发僵的眼睑周围。那粗糙而温暖的触感,像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眼眶发热的痒意。它舔得很认真,很轻,仿佛在努力拂去我眼睑上残留的冰雪,也拂去那漫长冬夜里积攒的恐惧和绝望。
“好了,启明,好了……”我低声说着,声音哽咽,伸手轻轻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它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是那么真实,那么温暖,像一个小小的、永不熄灭的火炉。
一位救援队员走了过来,声音温和:“林女士,你和启明需要立刻接受检查和保暖治疗。我们的医疗车就在旁边,请跟我来。”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另外,刚刚接到通讯……陈小雅小朋友的药,已经由我们最快的直升机小组起飞送走了!预计一个小时内就能送达医院!”
囡囡的药……送出去了!
一股暖流猛地冲上心头,堵在喉咙口,让我无法言语,只能用力地点着头。陈伯,您听到了吗?您的药,启明叼出来的药,囡囡的药,送出去了!向前,别停……我们做到了。
我任由救援队员搀扶着,在启明亦步亦趋的陪伴下,走向温暖的医疗车。脚下的积雪似乎不再那么坚硬冰冷,踩上去发出一种松软的、细微的咯吱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的、带着泥土和松针气息的味道,那是冰雪在阳光下悄然融化的气息。
虽然我的世界依然没有色彩,但我知道,就在这片被暴风雪洗礼过的山坡上,在那座曾几乎吞噬我们的废弃气象站旁,在启明温暖湿润的鼻息里,在指尖感受到的阳光温度中——
春天,已经沿着那根断裂又重连的无形绳索,悄然抵达了最深的黑暗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