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空气开胃(1/2)

>我开发的耳机能放大情绪体验,悲伤时听哀乐,痛苦指数能飙升三倍。

>人们争相购买,靠它沉溺痛苦逃避现实。

>直到酒吧里一个调酒师看穿我的伪装:“你耳机里的悲伤,是循环播放的吧?”

>她摘掉我的耳机,拉着我融入街头流浪艺人的狂欢。

>黎明时分,我砸碎了价值百万的耳机原型。

>“真正的快乐,”她塞给我半碗凉掉的馄饨,“得用真实去尝。”

---

耳机里的世界,是精心调制的地狱。

它精准地捕捉着我神经末梢每一丝微弱的痛感,再经由内部复杂的神经算法,冷酷地放大、提纯、循环。此刻,那根无形的针正狠狠刺穿我的耳膜,直抵大脑最深处那片名为“悲伤”的沼泽。冰冷的泥浆翻涌上来,带着陈腐的绝望气息,瞬间淹没了我。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钝痛,沉重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这是“悲怆协奏曲模式”,效果设定为——三倍增幅。

我瘫在“回声”酒吧最深处卡座的阴影里,像一具被抽走了骨头的皮囊。面前吧台上,琥珀色的威士忌在杯底只剩薄薄一层,折射着天花板上旋转彩灯破碎迷离的光。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像是我麻木皮肤上渗出的冷汗。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廉价香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都市深夜的颓废味道。这浑浊的气息本该令人作呕,但此刻,在我被耳机里那三倍放大的悲伤啃噬得近乎麻木的感官里,它竟奇异地带上了一丝……开胃的刺激?一种近乎自虐的、对真实感觉的微弱渴求。我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僵硬而苦涩。空气开胃?真是绝妙的讽刺。我只想把自己溺毙在这片人为制造的、无比“可口”的痛苦汪洋里。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挡住了吧台顶灯投下的那片迷离光斑。

我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一个年轻女人站在我的卡座边,手里端着一杯新调好的酒。墨绿色的工装衬衫袖子随意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纤细却透着一股利落的力量感。她的眼神很静,不是那种职业化的、空洞的微笑,而是一种穿透性的、带着温度的审视。像深夜森林里一泓未被污染的泉水,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狼狈不堪。

她没说话,只是把那杯酒轻轻推到我面前的吧台上。液体是奇异的深蓝,杯底沉淀着细碎的金箔,宛如凝固的夜空。她微微歪着头,目光落在我耳朵上那副线条流畅、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耳机上。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艳羡,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又来了?”她的声音不高,带着酒吧特有的微哑背景音,却奇异地穿透了我耳机里震耳欲聋的悲伤交响曲,清晰地落在我心上。“陈先生。”

我喉头滚动了一下,想挤出点什么回应,却只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习惯性地,手指摸索着耳机的触摸控制区,试图把那沉沦的刻度再往上推一推——也许四倍?五倍?让这痛苦彻底把我击碎,或许就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她的动作却比我更快。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冒犯的意味,仿佛只是拂去一片落在朋友肩上的落叶。一只带着酒吧微凉气息的手,极其自然地伸了过来。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耳廓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啪嗒。

一声轻响。

我左耳的耳机被她轻轻摘了下来。

霎时间,世界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重新撞入我的感知。震耳欲聋的电子舞曲鼓点、周围酒客肆无忌惮的哄笑和交谈声浪、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噪音……无数声音碎片像锋利的冰雹,毫无缓冲地砸进我的耳道,冲击着被“悲怆协奏曲”折磨得异常脆弱敏感的神经。右耳里,那三倍放大的悲伤还在汹涌咆哮,而左耳,却被真实世界的喧嚣野蛮地塞满。这种撕裂感让我猛地一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她看着我这狼狈的反应,唇角却弯起一个极淡、极锐利的弧度。她俯下身,凑近了一些。那股混合着柠檬、薄荷和淡淡烟草的气息拂过我的鼻尖。

“我说,”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精准地钩住我试图隐藏的东西,“你耳机里那点‘悲伤’……是提前录好、循环播放的吧?”

我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随即又疯狂地涌向头顶,耳膜嗡嗡作响。她怎么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回声”耳机最核心、最致命的“情绪放大器”原型技术,它的运作机制,是我亲手构建的迷宫,是“默声科技”即将颠覆世界的基石,也是我深埋心底、绝不容许窥探的深渊!这个秘密,除了实验室冰冷的服务器,没有任何活人知晓!

恐慌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我猛地抬头,撞进她那片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目光里。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敌意,只有一种近乎悲凉的洞察。仿佛她早已看穿这精心构建的痛苦堡垒,不过是一戳即破的纸墙。

“阿夏!3号桌催单了!”吧台那边传来粗犷的喊声。

她直起身,脸上的锐利瞬间收敛,恢复了那种酒吧里常见的、带着点距离感的平静。“我叫阿夏,”她指了指自己墨绿衬衫胸口一个小小的名牌,“酒慢点喝。老这么‘泡’着,脑子会坏掉的。”她留下这句话,转身融入吧台后那片忙碌的光影里,动作利落地开始摇动雪克杯,冰块撞击的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

我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傀儡,僵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只被摘下的、冰冷的耳机,它残留的悲伤脉冲还在微弱地刺激着我的指尖。右耳里的“悲怆协奏曲”依旧在孤军奋战,制造着汹涌的痛楚,然而,阿夏那句话,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这虚假的痛苦之上。

“循环播放的悲伤”……她看穿了。她看穿了这价值连城的科技谎言,看穿了我这个发明者,正用自己打造的刑具,一遍遍凌迟着自己空洞的灵魂。

***

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晨曦中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像一块巨大的、精心打磨过的电路板。巨大的投影幕布上,跳动着令人心跳加速的数据流:默声科技,“回声”情绪耳机(emoecho),预售开启72小时,全球订单突破——一个后面跟着长长一串零的数字。会议室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欢呼声,香槟瓶塞“砰”地弹开,金色的酒液喷溅出来,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甜腻的胜利气息。

“陈总!奇迹!这绝对是本世纪最伟大的消费电子革命!”市场总监的脸兴奋得发红,挥舞着拳头,“用户反馈爆炸!他们说,从来没有这样‘彻底’地感受过自己!悲伤更痛彻心扉,孤独感深邃如黑洞,连微小的沮丧都被放大了极致!他们说……他们终于‘活’得真实了!”

“真实?”我端起助理递来的香槟杯,冰凉的杯壁刺痛指尖。金黄的液体在杯中摇曳,倒映着我毫无波澜的脸。我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锋划过喧闹的空气,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敬畏和狂热。

“他们沉溺在放大的痛苦里,靠这个逃避现实,靠这个确认自己还在‘活着’。”我环视着一张张激动又困惑的脸,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这就是我们卖给他们的东西。一种昂贵的、高科技的……止痛剂?或者说,毒药?”我的目光扫过助理递上来的平板,上面是用户论坛的截图。一个id叫“深海溺亡者”的留言被置顶加精:“感谢emoecho!昨晚三倍增幅听《gloomy sunday》,我终于哭出来了!原来我的心还没死透!”下面是一长串类似的回复,充满了病态的感激和共鸣。

“痛苦指数飙升三倍,他们反而觉得更‘安全’了?因为现实比这耳机放大的痛苦还要糟糕,还要难以承受?”我放下香槟杯,杯底与光洁的会议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却突兀的声响。“那就让他们沉浸下去,沉得更深一点。下一阶段研发,目标——五倍增幅阈值。同时,启动‘快乐’体验模块的封闭测试。”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实验报告,“我们需要更强烈的对比,更极致的‘出口’。痛苦有多深,他们才会为那点人造的、短暂的‘快乐’付出更高的溢价。”

“是!陈总!”研发主管的回应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

会议在一种亢奋又压抑的气氛中结束。人群散去,巨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窗外那片冰冷、辉煌的都市丛林。我走到落地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左耳上那副银灰色的“回声”原型机。它冰凉、光滑,像一条蛰伏的毒蛇。

指尖轻触控制区。没有播放任何预设曲库。我启动了它最核心、最私密的功能——情绪捕捉与实时放大。

嗡……

一种熟悉的、令人牙酸的细微电流声瞬间刺入脑海。紧接着,是巨大的空虚感。那感觉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我身体内部每一个细胞深处被强行抽取、汇聚、然后被耳机内部的精密算法猛地放大、再放大!像瞬间被抽干了所有血液,丢进了宇宙最寒冷的真空。心脏的位置变成一个巨大的、呼啸着穿堂风的黑洞,冰冷,死寂,无边无际地扩张。身体不由自主地佝偻下去,手指死死抓住冰凉的玻璃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胃部痉挛着,一阵阵恶心上涌。这不是悲伤,不是愤怒,是一种彻底的存在性虚无,被科技无情地聚焦、放大到足以吞噬灵魂的程度。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咙深处挤出。

这就是我的“真实”。我亲手发明的神器,成了我每日服食的、剂量不断加大的毒药。只有在这极致放大的虚无和痛苦中,我才能短暂地、扭曲地确认自己这具躯壳还存在着,还有那么一点可悲的“感觉”。

屏幕上,那个“深海溺亡者”的头像还在闪烁。我看着他,仿佛看着镜中的另一个自己,一个更早溺毙在数据深海里的幽灵。

***

“回声”酒吧浑浊的空气,再次成为我唯一的避难所,或者说,刑场。

我又一次把自己钉死在那个最阴暗的卡座里。这次,右耳的“回声”原型机忠实地执行着我的指令——四倍增幅,“存在性虚无”模式。冰冷的绝望像液态氮,从耳机注入血管,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敲打一口巨大的、空无一物的棺材。我盯着吧台上那杯纹丝未动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里倒映着天花板上旋转的彩灯,扭曲,破碎,如同我此刻的精神世界。

“今天改喝西北风了?”

阿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砂纸轻轻擦过耳膜。她端着一杯清水,“咚”地一声放在我面前,动作干脆,甚至有点粗暴。清水在杯子里晃荡,溅出几滴落在吧台光滑的表面上。

我勉强掀了掀眼皮。她的脸色在酒吧变幻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墨绿工装衬衫的领口微敞,露出锁骨上一小片新鲜的、边缘还泛着红的擦伤。她的状态明显不对,透着一股强撑的疲惫和被生活重锤后的痕迹。

“受伤了?”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连我自己都惊讶于这脱口而出的询问。在这四倍放大的虚无深渊里,对外界的任何关注都显得异常费力。

她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锁骨,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动作牵扯到伤处,让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小事。摔了一跤。”她轻描淡写,随即话锋一转,像把锋利的锥子直刺过来,“倒是你,陈大老板,”她故意拖长了那个称呼,带着点凉薄的嘲讽,“天天抱着你那‘宝贝疙瘩’,在自个儿调的苦水里泡着,滋味就那么上瘾?比我这儿最烈的酒还带劲?”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再次精准地落在我耳朵上那副冰冷的机器上。那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带着点厌烦的怜悯。

被戳穿的羞恼瞬间冲垮了麻木的堤坝。“你懂什么?!”我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嘶哑,“这东西……它能让我‘感觉’!真实的活着就是一团糟!是没完没了的会议!是报表!是虚情假意!是……” 我卡住了,后面的话像鱼刺一样鲠在喉咙里。是深不见底的空虚?是连痛苦都需要靠机器放大的可悲?我颓然靠回椅背,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冰冷的耳机外壳,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至少……它能让我知道自己还没烂透!还能……还能‘痛’!”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绝望的自我辩解。

阿夏静静地看着我失控的表演,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等我吼完,粗重地喘着气,她才慢悠悠地从吧台下面拿出一个小巧的医药箱,动作熟练地给自己锁骨上的擦伤涂碘伏。棕色的药水沾染上皮肤,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痛?”她放下棉签,盖好碘伏瓶子,发出一声嗤笑,短促而冰冷,像冰锥敲在玻璃上。“你这叫‘痛’?你这顶多算……嗯,‘矫情’。”她毫不留情地吐出那个词,像吐掉一颗硌牙的砂砾。

我像被当胸打了一拳,脸色瞬间涨红,怒意混合着被彻底看轻的屈辱直冲头顶:“你——”

“我?”阿夏截断我的话,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逼视着我,“我见过凌晨四点扫大街的老王,被醉鬼吐了一身,还得笑着把地擦干净,就为了他闺女下学期的学费。我见过对面天桥底下弹吉他的小瞎子,城管把他吃饭的家伙什儿踹碎了,他摸着黑一片片捡,手指头被碎玻璃割得都是血,第二天照样抱着把破吉他出来唱。还有……”她的声音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自己锁骨上的伤,又飞快移开,那里面闪过一丝极快、极深的痛楚,“……算了,跟你这泡在金子打造的苦水缸里的人说这些,对牛弹琴。”

她的话像一盆混着冰块的冷水,兜头浇下。那些放大的、自怨自艾的虚无感,在她列举的这些真实、粗粝、带着血腥味的苦难面前,突然显得那么苍白可笑,那么……廉价。我张着嘴,反驳的话却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耳朵里那四倍增幅的虚无还在嗡嗡作响,却仿佛失去了之前的魔力,变得空洞而虚假。

阿夏不再看我,转身去擦吧台。她瘦削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任凭生活的惊涛骇浪拍打。她擦得很用力,仿佛要把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彻底抹去。

就在这时,酒吧厚重的大门被猛地撞开。几个穿着廉价花衬衫、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浑身散发着廉价香水味和汗味的年轻人闯了进来,大呼小叫地挤到吧台前,其中一个醉醺醺地拍着台面:“喂!服务员!最烈的!给哥几个上最烈的!刚他妈赔光了!晦气!”

阿夏眉头都没动一下,面无表情地转身,熟练地开始调酒。她的动作依旧利落,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透露出一种无声的忍耐。

就在她将一杯调好的酒推向那个叫嚣得最凶的“花衬衫”时,那人却突然伸出油腻腻的手,一把抓住了阿夏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阿夏的身体猛地一僵。

“小妞儿,手挺滑啊……陪哥喝一个?”那人喷着酒气,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淫笑。

一股无名火“腾”地在我胸腔里炸开!比耳机里放大的任何情绪都要迅猛、炽热、真实!那是一种纯粹的、原始的愤怒!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猛地从卡座上弹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几步就冲到了吧台边。手掌带着全身的力气,狠狠拍在油腻男人那只抓着阿夏的手背上!

“啪!”

清脆响亮的一声。整个吧台附近瞬间安静了。音乐还在响,但这一角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油腻男人吃痛,“嗷”地一声缩回手,惊怒交加地瞪着我:“你他妈谁啊?!找死?!”

另外几个混混也立刻围了上来,眼神不善。

“滚。”我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陌生的暴戾。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耳机放大的虚无,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灼热的、属于活人的愤怒!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在突突跳动。

“哟呵?英雄救美?”油腻男人揉着手背,上下打量着我,目光扫过我身上价格不菲的衬衫和手腕上的表,又瞥见我耳朵上那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耳机,脸上露出一丝忌惮,但更多的是被扫了面子的恼羞成怒。“穿的人模狗样的,跑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信不信老子……”

“我说,滚。”我重复了一遍,往前逼近一步,眼神死死锁住他。那一刻,什么默声科技,什么ceo身份,什么放大的痛苦虚无,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只想把这几个渣滓扔出去。

阿夏却突然一步插到了我和那个混混中间。她的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她背对着我,面对着那几个混混,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几位大哥,消消气,新来的不懂事。”她飞快地拿起吧台上的几瓶啤酒,“这轮算我的,给大哥们压压惊。”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身体巧妙地隔开我和混混们的直接冲突,同时不动声色地用手肘轻轻往后顶了我一下,示意我退后。

那混混头子看看阿夏,又狐疑地扫了我一眼,大概觉得为了一个服务员跟我这种“看起来不好惹”的人彻底翻脸不值得,骂骂咧咧了几句,最终还是接了啤酒,被同伴拉扯着骂骂咧咧地走开了,找了个离吧台远点的桌子坐下。

一场风暴,被阿夏用她那瘦削的肩膀和圆滑的世故,硬生生压了下去。

直到那几个混混坐定,开始大声划拳,阿夏才慢慢转过身。她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感激,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疏离。

“谁让你多管闲事?”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脸上。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逞英雄很爽?觉得自己特男人?特了不起?”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刺骨,“陈老板,你那一巴掌拍下去,爽是爽了。然后呢?他们不敢动你,因为你看着就有钱有势。但他们转头就能找十个机会堵我下班,砸我饭碗,甚至……”她没再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寒意说明了一切。“你拍拍屁股走了,回你的玻璃大厦。我呢?我还得在这儿,在这个泥潭里,继续讨生活!”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我的心脏。刚才那股沸腾的英雄气概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冰冷的难堪和巨大的、无处着力的愧疚。我像个做错了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僵在原地,哑口无言。耳朵里那持续不断的虚无嗡鸣,此刻听起来更像是对我无能的巨大嘲讽。

阿夏不再看我,转身继续擦拭吧台,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在风暴中沉默的芦苇。

***

“默声科技,‘回声’耳机创始人陈默先生,请问您如何看待用户关于‘情绪放大器’可能加剧心理依赖、甚至引发精神健康风险的质疑?”财经频道那位以犀利着称的女主持人,妆容精致,笑容无懈可击,但抛出的问题却像淬了毒的匕首。

镁光灯灼热地烤着我的脸。巨大的演播室背景屏幕上,是“回声”耳机极具未来感的炫酷广告片——一个忧郁的年轻人戴上耳机,瞬间泪流满面,仿佛触及灵魂深处,紧接着画面切换,他摘掉耳机,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极具煽动力的广告语闪烁:“感受真实,释放真我。”

我端坐在奢华的皮质嘉宾椅上,西装笔挺,脸上维持着科技新贵应有的从容与自信。对着镜头,我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语调平稳而富有说服力:“主持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也体现了公众对新兴科技应用的关注。‘回声’技术的核心,是帮助用户更清晰地‘感知’自身情绪,而非‘制造’情绪。就像显微镜让我们看清了微观世界,它本身并不改变物质。至于风险……”我微微前倾,眼神诚恳,“默声科技拥有最顶尖的神经科学团队和最严格的用户数据监测机制。我们始终将用户的身心健康置于首位。‘回声’不是止痛药,它是通往自我认知的桥梁。”

“那么,陈总您本人也是‘回声’的忠实用户吗?”女主持人追问道,笑容依旧甜美,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您是否体验过这种‘极致’的情绪放大?感受如何?”

这个问题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我精心维持的表演外壳。耳机……那副冰冷的原型机,此刻正死死地压在我的左边口袋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昂贵的西装布料灼烧着我的皮肤。四倍增幅的虚无感?还是昨晚尝试的五倍悲伤?那些被科技放大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浪潮,瞬间在记忆里翻涌。

我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演播室刺眼的灯光似乎变得更热了,汗水从额角渗出。我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指在膝盖上微微蜷缩。

“当然,”我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只有我自己能听出那底下微不可查的一丝颤抖,“作为创始人,深度体验产品是我的责任。这种‘极致’的感知,确实……非常独特,它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内省视角。”我巧妙地避开了“感受如何”的具体描述。

主持人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还想追问。我立刻话锋一转,抛出了关于下一代产品“快乐模块”研发进展的预告,用技术术语和未来蓝图转移了焦点。访谈在一种表面和谐、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

走出演播大楼,坐进等候的迈巴赫里,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我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刚从一场窒息的搏斗中挣脱。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我疲惫地闭上眼,靠在后排柔软的头枕上。

司机小张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陈总,回公司还是?”

“去‘回声’。”我吐出三个字,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仿佛只有那个弥漫着廉价酒精和颓废气味的角落,才能让我这具被掏空了的躯壳得到片刻的喘息。或者说,去寻求一种更强烈的、自我毁灭式的麻痹。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窗外霓虹闪烁,勾勒出这座庞大都市冰冷而喧嚣的轮廓。我靠在车窗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副冰冷的耳机原型机。屏幕上“深海溺亡者”绝望的头像,和阿夏那双看透一切的、带着冰冷疏离的眼睛,在我混乱的脑海中交替闪现。

***

推开“回声”酒吧那扇沉重的、隔绝内外的木门,扑面而来的不再是熟悉的浑浊空气,而是一种……奇异的真空。

太安静了。

平日里震耳欲聋的电子乐消失了,酒客们惯常的喧嚣也消失了。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笼罩着整个空间。昏暗的灯光下,吧台空无一人,那些熟悉的酒瓶在阴影里沉默地排列着,像一排排无言的墓碑。卡座区也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客人,脸上带着茫然,面面相觑。

我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吧台后的区域——没有阿夏的身影。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怎么回事?”我抓住一个路过的服务生,声音有些发紧。

服务生脸上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夏姐……被开了。就刚才的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