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思念有罪(1/2)

我是一名殡仪馆入殓师,能看见死者身上思念导致的衰老程度。

「爱不会使人衰老,思念才会。」——这是行业秘密,也是我的诅咒。

当一位容颜宛若沉睡的年轻女尸送来,我惊恐发现,她因思念产生的衰老速率,正在我身上同步激增。

监控显示,她是我那「死于空难」的前任。

而她的现任,正温柔擦拭她脸庞:「靠爱拯救一个人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你前任没教过你吗?」

我对着镜子,拔下第一根白发:「是你前任教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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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尸间的冷,是另一种东西。它不满足于附着在皮肤上,而是要钻进骨头缝里,顺着脊髓慢悠悠地爬,直到把脑仁都浸透。这种冷,常年盘踞在市殡仪馆地下三层的特殊处理区,混合着防腐剂、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万物终焉的寂静气息。林宴习惯了。他在这片寂静里工作了七年,指尖触摸过无数生命的终点,早已学会与这种终极的寒冷共存,甚至从中汲取一种病态的安宁。

但今天,这安宁被打破了。推车金属轮碾过光滑水磨石地面的声音,空洞而规律,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他负责的三号处理室门口。送尸员老张探进半个身子,脸色比平时更灰败些,声音压得很低:“林师傅,这个……有点特别。上面交代,细致点。”

特别?林宴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干这行,“特别”往往意味着非正常死亡、高度腐烂,或者家属有特殊要求。他接过转移担架,入手轻盈得不寻常。覆盖尸体的白布单勾勒出的轮廓,纤细,甚至可以说优美。

门轻轻合上,将老张和他那点残存的人气关在外面。处理室里只剩下排气扇低沉的嗡鸣,以及仪器待机时细微的电流声。林宴戴上无菌手套,动作熟练而漠然。他揭开白布单。

然后,他所有的动作,连同呼吸,一起僵住了。

白布之下,并非预想中的惨烈或衰败。那是一张年轻女性的脸,肌肤是失去血色的冷白,却依旧紧致光滑,嘴唇是淡淡的粉,仿佛只是涂了一层过于哑光的口红。眉眼安宁地合着,长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像是在一场过于沉酣的午睡中,随时会因一丝惊扰而蹙眉醒来。太完整了,太……新鲜了。像一件刚刚完工、还未沾染丝毫烟火气的瓷器,与周遭泛着金属冷光的环境格格不入。

林宴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开始失控地狂跳。一种尖锐的、近乎疼痛的熟悉感,劈开他常年冰封的麻木,直刺心底。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落到尸体胸前别着的临时身份卡上。姓名:苏晚。年龄:二十六。死亡原因:待确认。

苏晚。

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他的眼眶,烫得他眼前一片昏黑。耳畔轰鸣,是七年前机场广播里冰冷的女声,是电话那头永远无法接通的忙音,是无数个夜里绝望的臆想与最终不得不接受的、她已随航班坠入深海的事实。空难。遗体未能全部寻回。他连一块碎片都不曾拥有。

可现在,她在这里。躺在他的处理台上,容颜如生,甚至比他记忆中最后那个因为争吵而略显憔悴的模样,还要年轻、完美几分。

荒谬。骇然。巨大的不真实感攥住了他。林宴踉跄着后退半步,脊背撞上冰冷的器械柜,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惊心。他死死盯着那张脸,试图找出伪造的痕迹,找出任何能证明这是噩梦或恶劣玩笑的证据。但没有。每一寸肌肤的纹理,那鼻梁细微的弧度,那即便没有生命气息也依旧温柔的唇线……都是苏晚。是他思念了七年,愧疚了七年,以为早已化为异国他乡尘埃的苏晚。

呼吸变得艰难,喉咙里泛起铁锈般的腥气。就在这时,他视线模糊的余光,捕捉到了别的什么。

在苏晚尸体上方,空气微微扭曲,浮现出一串不断跳动的、冰蓝色的数字。

**86年7天3小时18秒……17秒……16秒……**

数字跳动得稳定而残酷。

林宴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逆流冲上头顶。他太清楚这串数字意味着什么了。这是“思念计量”。是他们这行极少数人才知晓的秘密,也是刻在他命运里的诅咒。

他能看见。看见死者身上积累的、因他人强烈思念而加速的衰老进程。爱不会使人衰老,思念才会。执念、悔恨、求而不得的痛苦回忆,才是侵蚀生命真正的时间之毒。这毒在死者身上化为可视的“衰老负债”,而他们入殓师的工作之一,就是在最终处理前,用特殊手法“安抚”这些负债,防止某些不稳定的能量干扰。但此刻,苏晚身上的“负债”高得骇人。八十六年!这意味着,有某个人,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对她投入了足以催人速老八十六年的磅礴思念!

是谁?

疑问刚起,一股尖锐的、冰冷的刺痛骤然钻入林宴的太阳穴,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不是外伤的疼,而是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衰竭感,带着铁锈般的腥甜。他闷哼一声,勉强撑住台面,抬头看向对面墙壁上光可鉴人的不锈钢面板。倒影模糊,但他清楚地看到,自己鬓角处,一缕头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从根部开始,染上霜雪般的白。

而与此同时,苏晚尸体上方那冰蓝色的数字,跳动速度陡然加剧!

**86年7天3小时10秒……9秒……8秒……**

衰老速率,正在同步到他身上。

“不……”一声嘶哑的气音从他齿缝挤出。不是因为恐惧衰老,而是这诡异同步背后代表的含义。他的思念……他的?这七年来无穷无尽、啃噬心肺的思念,难道就是苏晚身上这笔庞大“负债”的来源?所以现在,他要开始偿还?用他自己的生命时间,去抵偿他因思念而施加于她的“衰老”?

眩晕感阵阵袭来。林宴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他必须弄清楚。苏晚为什么在这里?她不是死于空难吗?这七年她在哪里?谁送她来的?还有那同步的速率……

他颤抖着手,重新将白布盖上那张令他心魂俱碎的脸,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可怕的同步。但他知道,覆盖无用,那冰冷的联系已经建立,正源源不断从他体内抽走生机。

跌跌撞撞走到角落的电脑前,他登录内部系统,输入苏晚的临时编码,权限允许查看部分接收记录。送来时间:今天凌晨四点十五分。送来单位:非警方,显示为一家私人医疗机构转运。联系人……只有一个模糊的代号和内部通道号码。

没有答案,只有更深的迷雾。

就在这时,处理室的门被轻轻叩响,不等他回应,便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年龄看起来三十出头,面容是那种经过精心打理的英俊,眉头微锁,带着一种沉郁的关切。他的目光先是在室内扫过,然后径直落在覆盖着白布的推床上,眼神瞬间柔软下来,那柔软里浸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角落里脸色惨白、鬓发已显斑白的林宴,或者说,注意到了,但只当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

男人缓步走到推床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尖有些发颤,轻轻拂开了苏晚额前并不存在的碎发。然后,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块素净的白色真丝手帕,细致地、温柔地开始擦拭苏晚的脸庞。他的动作那么轻,那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举世无双的易碎珍宝,生怕惊醒她的安眠。

“晚晚,”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因压抑着情绪而有些沙哑,“别怕,我在这儿。” 他擦拭的动作不停,指尖眷恋地划过她的眉骨、脸颊,“冷吗?这地方是有点凉……再忍一忍,很快就能带你回家了,回我们暖和的家。”

林宴僵在原地,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对苏晚的尸体展现亲昵。每一句低语,每一个触碰,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他是谁?苏晚的……什么人?

男人仔细擦拭了一遍,停下动作,静静凝视了苏晚片刻,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无尽的怜惜,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令人极其不适的掌控感。

“还是这么傻,”他低声说,像是在责备,又像是在欣赏,“总想着靠那点不切实际的念头活下去。”他微微俯身,靠近苏晚的耳边,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但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字句清晰地传入林宴的耳朵:

“靠爱拯救一个人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你前任没教过你吗?”

轰——!

林宴的脑海一片空白。前任?他在说谁?说我?他知道我?他知道我和苏晚的关系?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而与此同时,太阳穴的刺痛骤然升级为剧痛,像是有一把电钻在里面疯狂搅动。他猛地抬手捂住头,指缝间,更多的白发狰狞地钻出,沿着鬓角、额际蔓延。镜面倒影里,那张原本还算年轻的脸,正飞速失去光彩,眼底爬上细密的纹路。

苏晚尸体上方的冰蓝数字,疯狂跳动,递减的速度快得令人心悸。

男人似乎终于完成了他的悼念仪式。他直起身,将微微湿润的真丝手帕仔细折好,重新收回口袋。然后,他转过身,第一次,将目光正式投向林宴。

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疑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冰冷的审视。他的视线在林宴骤然显老的面容上停留片刻,尤其在斑白的鬓发处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早已预料到的、略带嘲弄的确认。

他没有问林宴是谁,也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仿佛林宴此刻急剧的变化,是他预期中的一部分。

接着,他做出了一个更令人窒息的举动。他朝着林宴,微微点了点头。不是礼节性的招呼,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示意。然后,他用同样平静无波的语调,抛出了一句话,一句看似没头没脑,却让林宴瞬间坠入冰窟的话:

“是你前任教你的吗?”

说完,他没再看林宴瞬间惨白如鬼的脸色,也没再看推床上的苏晚,仿佛他来此唯一的目的,就是完成那番擦拭,和说出这两句话。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前襟,迈步,从容地走向门口,拉开门,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光线里。门轻轻掩上,将一室的死寂和几乎凝为实质的惊涛骇浪,重新关在了里面。

“是你前任教你的吗?”

那句话,带着冰冷的余音,在林宴耳边反复回荡,与之前那句“你前任没教过你吗”纠缠在一起,织成一张巨大而诡异的网,将他死死缠裹。

“前任”……两个“前任”。

苏晚是我的前任。那这个男人口中的“你前任”,指的是苏晚?他在对苏晚说话?不,他最后那句话,是看着我的眼睛问的。“是你前任教你的吗?”——这个“你”,指的是我。这个“前任”,指的也是……苏晚。

他在问我,是苏晚教我的吗?教我怎么用思念“杀人”?教我怎么背负这恐怖的“衰老负债”?还是……教我怎么“靠爱拯救一个人”?

混乱。极致的混乱。剧烈的头痛和生命飞速流逝的虚弱感交织,林宴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他抬起不住颤抖的手,摸向自己的鬓边,指尖触碰到一片刺眼的粗糙。他用力,揪住其中一根已变得雪白的头发,猛地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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