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蚀骨沉溺(2/2)

“阿阮……”

是林舟的声音!带着水汽的氤氲,遥远,却又无比清晰!他在叫我!

我猛地坐起身,浑身冷汗。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桌面上那块老旧的手表,在黑暗中,表盘似乎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光。

接下来的几天,我如同生活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陈默那边的探测有了初步结果,他们在预定区域发现了一处疑似人造物的信号特征,准备进行潜水打捞。我告诉他我找到了林舟的手表,略去了笔迹的细节,只说了指针定格的诡异。陈默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说:“等打捞结果。”

打捞那天,我去了现场。雨下得更大了,海天一片混沌。专业的打捞船停在探测定位的海域,巨大的机械臂缓缓沉入水中。我站在一艘随行的小艇上,穿着雨衣,冰冷的雨水顺着领口往里钻,但我感觉不到冷,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片翻滚的海面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机械臂缓缓升起,带起大量的海水和泥沙。一个模糊的、被海洋生物严重附着的物体被提出了水面。

那似乎……是一个人形。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

物体被小心地转移到打捞船的甲板上。周围的工作人员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我死死盯着那具被各种海洋沉积物包裹的“东西”。它保持着大致的人形轮廓,身上似乎……穿着一件衣服。

一件蓝色的,旧t恤的残骸。那颜色,那款式……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那是林舟失踪那天穿的衣服!我绝不会认错!

随船的还有一位本地的法医官,他立刻上前进行初步检查。我被人扶着,踉跄地踏上打捞船的甲板,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几乎站不稳,只能依靠着船舷,死死盯着那具骸骨和那件熟悉的衣物。

法医官蹲下身,仔细地查看着。他用手套拂去骸骨头部位置的附着物,露出部分白骨。他又检查了那件衣服的纤维,以及骸骨其他部分的状态。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雨声和船只引擎的低鸣。

过了很久,法医官站起身,摘掉手套,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困惑。他看向陈默,又看向我,嘴唇翕动了几下,才用一种极其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

“根据初步判断,这具骸骨……骨质钙化程度极高,衣物纤维碳化分析显示……它的年代,至少在海水中浸泡了……一百年以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断。

一百年?

我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陈默及时扶住了我,他的脸上也同样写满了震惊和荒谬。

一百年?穿着林舟衣服的骸骨,死了一百年?

这怎么可能?!十年前失踪的人,怎么会变成一百年前的骸骨?

世界在我眼前旋转、崩塌。所有支撑着我度过这十年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那块定格的手表,那熟悉的字迹,那深夜的呼唤,还有眼前这具穿着林舟衣服的百年骸骨……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巨大、疯狂、无法理解的漩涡,将我死死拖拽进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记忆一片混沌。只记得陈默苍白的脸,法医官重复的“一百年”,还有那挥之不去的、穿着蓝色t恤的森白骨骸。

雨,还在下。似乎从我找到那块表开始,这雨就没有真正停过。

我坐在沙发上,浑身湿透,却毫无知觉。目光空洞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书架最底层,那个上了锁的旧木盒上。

那是林舟留下的盒子。他失踪后,我把它从我们共同的住处搬到了这里,却从未有勇气打开。那里面装着他的日记,他的一些小物件,是我们共同的过去,是我不敢触碰的禁区。

但现在,一切的诡异,所有的“不可能”,似乎都指向了那里。

我起身,走过去,蹲下身,找到那把小小的、已经有些锈蚀的钥匙,颤抖着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

一股陈旧纸张和淡淡霉味扑面而来。盒子里,最上面放着的,就是那本熟悉的、咖啡色封皮的日记本。

我拿起它,指尖冰凉。坐回沙发里,台灯的光晕下,我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日记本。

前面大部分,记录着我们相识、相爱的点滴,他的梦想,他的烦恼,那些甜蜜的、琐碎的日常,像一把把钝刀子,割着我已经麻木的心脏。我一页页地翻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又狠狠擦去。

直到最后一页。

笔迹明显比前面潦草、急促,仿佛在极度慌乱或痛苦中写下。

上面的日期,正是他失踪的前一天。

我屏住呼吸,一字一字地读下去。

前面是一些杂乱的心情记录,似乎充满了不安和某种预感。然后,在页面的最底端,最后一行,那力透纸背的字迹,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里:

“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不会选择救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救”那个字上。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片段,如同沉船般轰然撞出记忆的深海。

那是在我们刚认识不久,还没正式交往的时候。一次在海边,一个女孩被离岸流卷走,情况危急。当时在场的林舟毫不犹豫地跳下海,奋力游过去,冒着巨大的风险,将那个已经昏迷的女孩拖回了岸边。因为抢救及时,女孩活了下来。那件事当时还上了本地新闻,林舟被当作见义勇为的英雄。

那个女孩……

就是我。

日记本从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不会选择救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是我。

原来,他后悔的,从不是我们的相遇,而是最初,那个拯救了我的瞬间。

为什么?

为什么救了我,会让他写下这样的话语?这和他十年后的失踪,和那百年骸骨,和那块刻着我笔迹的诡异手表,有什么关联?

窗外的雨声更急了,哗啦啦地砸在玻璃上,像是无数冤魂在拍打着窗户。海浪的咆哮声似乎也穿透了遥远的距离,直接响在耳边。

在那喧嚣的、混乱的声响中,林舟那带着水汽的、飘忽的呼唤,再一次清晰地传来,这一次,近得仿佛就在身后,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某种我无法理解的、跨越了时间的重量。

“阿阮……”

我缓缓转过头,看向窗外那片被雨水和黑暗吞噬的、诡谲莫测的大海。

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