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射手偏方(2/2)

镇中心那间摇摇欲坠的杂货店,也是唯一能买到点应急药品的地方。我几乎是撞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柜台后面打盹的老头被惊醒,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我。

“药!治咳血的!快!”我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手重重拍在落满灰尘的玻璃柜台上。

老头慢吞吞地起身,慢吞吞地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木头柜子里翻找。时间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终于,他摸出两板最廉价的消炎药和一盒止咳糖浆,推到我面前。我抓起药,把口袋里仅剩的、皱巴巴的几张零钱一股脑拍在柜台上,转身就冲了出去。

暮色四合,镇子笼罩在一片昏暗中。我攥着那几盒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药,几乎是跑着回到护林站后的空地。那辆面目全非的钢铁怪兽沉默地趴在那里,像一个等待出征命令的、伤痕累累的士兵。

拉开车门,坐进同样被拆得只剩铁架、套了个破麻袋当坐垫的驾驶座。刺鼻的机油和铁锈味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腿传来的阵阵不适,再次俯身,摸索着将方向盘下方那几根粗壮的电线狠狠拧在一起!

嗤啦——轰!!!

引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车身都在剧烈地抖动,仿佛随时会散架。浓黑的尾气瞬间弥漫开来。我猛踩下同样被改装得极其生硬的油门,怪兽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嘶吼,四个伤痕累累的轮胎疯狂地刨抓着地面,卷起漫天尘土!

出发!

由废铁和疯狂拼凑成的钢铁怪兽,咆哮着冲上了那条通往山外的“路”。它剧烈地颠簸、摇晃,每一个连接点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车轮碾过那些深坑和凸起的石块,巨大的冲击力都毫无缓冲地传递到我身上,尤其是那条伤腿,每一次震动都像有钝刀在里面反复切割。我死死咬住牙关,双手用尽全力攥紧冰冷粗糙的方向盘,指关节捏得发白,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

没有减震,没有舒适,只有最原始的钢铁碰撞和颠簸。车身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撕碎。但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把药带回来!这咆哮的怪物,这钻心的疼痛,都成了支撑我的力量。车灯刺破越来越浓的黑暗,照亮前方狰狞扭曲的路面。引擎盖下,那台饱受摧残的发动机,正发出我从未听过的、混合着痛苦与不屈的嘶吼,仿佛在回应着我胸腔里同样燃烧的火焰。

车灯如同两柄利剑,劈开浓稠的黑暗。引擎嘶吼着,车身在剧烈的颠簸中疯狂地左右摇摆,每一次与坑洼的撞击都让我的五脏六腑跟着震颤。那条伤腿传来的痛楚,已经由尖锐的切割感变成了持续不断的、沉重的钝击,像有人抡着大锤反复敲打膝盖骨。汗水模糊了视线,咸涩地流进嘴角。

突然,前方路面猛地向下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积满浑浊泥浆的深坑!刹车?这拼凑的怪物根本没有有效的制动系统!

“妈的!”我怒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猛打方向盘,同时将油门狠狠踩到底!

车身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以一个极其惊险的角度擦着深坑的边缘斜冲过去!巨大的离心力将我狠狠甩向车门,脑袋“咚”地一声撞在冰冷的铁框上,眼前金星乱冒。车轮卷起的泥浆如同肮脏的瀑布,劈头盖脸地砸在挡风玻璃上,视野瞬间一片模糊。

我胡乱抹了一把脸,视线透过泥泞的玻璃,捕捉到前方又一个巨大的陡坡,坡度几乎垂直,路面全是松动的碎石。引擎盖下传来过热金属的焦糊味,排气管喷出的黑烟更浓了。

没有退路!只有冲!

我死死盯住坡顶那一片模糊的、被车灯照亮的光晕,那是生路的方向。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开来。双手如同铁钳,死死扣住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身体里那股属于赛道、属于速度的、沉寂已久的本能,在这一刻被极致的危险和救人的急迫彻底点燃!

“给老子——上去!!!”

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油门踏板狠狠踩穿!引擎的嘶吼瞬间拔高到极限,带着一种濒临爆炸的疯狂!巨大的扭矩传递到后轮,松动的碎石被疯狂地刨起、飞溅,像子弹一样打在车身底部,发出密集的爆响。沉重的车身剧烈地颤抖着,抗拒着地心引力,一寸、一寸地向上挣扎、攀爬!轮胎疯狂空转,碎石飞溅,引擎的咆哮声嘶力竭,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

就在这极限的挣扎中,就在引擎盖下那台老迈心脏发出的濒死哀嚎达到顶峰的刹那——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异响,突兀地插入了这狂暴的噪音交响曲。

不是金属断裂,不是引擎爆炸。

就在我正前方,那布满撞击凹痕、沾满泥浆的冰冷引擎盖边缘,靠近雨刮器的根部……一点极其微弱的、嫩绿的新芽,竟顽强地顶开了附着在上面的泥浆,颤巍巍地探出了头!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如同夜空里悄然亮起的星辰。细小的绿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泥泞和金属的缝隙中顽强地生长、蔓延,在车灯刺目的白光下,倔强地伸展出柔嫩的茎叶!

它们脆弱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却带着一种无视钢铁、无视速度、无视一切物理法则的诡异生命力,在这咆哮的钢铁怪兽最狂暴的心脏上方,安静而执着地绽放!

我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忘记了呼吸。方向盘依旧死死攥在手里,油门依旧踩到底,车身依旧在陡坡上挣扎嘶吼,但我的全部心神,都被眼前这超出理解的一幕攫住了。血?是我刚才撞破嘴唇流下的血?是连日劳作手掌伤口渗出的血?它们何时,又怎能……?

车轮终于碾上了坡顶!车身猛地一轻,巨大的惯性让它向前蹿去。我下意识地回正方向,视线却死死锁在引擎盖上那几抹越来越清晰的、在剧烈颠簸中依旧摇曳生姿的嫩绿上。它们随着车身的震动轻轻摇摆,嫩得仿佛能掐出水,却又顽强得不可思议。

这条由疯狂和废铁铺就的道路,竟在引擎盖上,开出了花?

镇口那棵半枯的老槐树轮廓在车灯中浮现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引擎的咆哮早已变成了破风箱般沉重而断续的喘息,车身每一次颠簸都伴随着更多金属零件松脱的哀鸣。我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被泥浆裹了一遍,左腿的疼痛已经麻木,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不属于自己的异物感。

车灯的光柱,首先捕捉到的,是蜷缩在老槐树虬结树根旁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小雨。她裹着一件大人的破旧外套,把自己缩成一团,像只等待归巢雏鸟的幼雀。听到引擎声,她猛地抬起头,苍白的小脸上,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被车灯点亮,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姐姐!”她尖叫着,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不顾一切地朝着蹒跚驶来的钢铁怪兽奔来。

车还没完全停稳,我就猛地推开车门,几乎是滚落下来。沾满泥污的手,紧紧攥着那几盒在疯狂颠簸中几乎被汗水浸透的药。冰凉的药盒硌着掌心,却传递着唯一的温度。

“药…拿到了…”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喉咙火烧火燎。我把药塞进小雨冰凉的小手里,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背靠着滚烫的引擎盖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

小雨紧紧抱着药盒,像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她看看药,又看看我,再看看眼前这辆浑身沾满泥浆、多处扭曲变形、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钢铁怪物。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引擎盖上——几簇嫩绿的、沾着泥点却依旧生机勃勃的小草,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曳着。

“花…姐姐!”小雨的眼睛瞪得溜圆,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着引擎盖,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孩子气的惊叹,“山神爷爷的花!开在铁马上了!” 她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此明亮、如此毫无阴霾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驱散整个苍山镇的阴霾。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几点倔强的新绿,在灰暗的晨光里,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惊心动魄。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梁,眼眶瞬间滚烫。我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依旧带着粉尘味、却仿佛多了一丝清冽的晨风,把那股汹涌的情绪死死压了回去。

引擎盖上,那几点微不足道的绿色,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我想象的更广。

第一次成功带回药品,治好了小雨那晚凶险的咳疾后,“铁马”和它引擎盖上的“山神花”就成了苍山镇孩子们口口相传的神奇故事。起初,只是几个胆子大的孩子,远远地跟在我的“铁马”后面跑,好奇地张望着那辆能“吃石头”、“吼得比矿上机器还响”的怪物。渐渐地,他们开始在我改装车辆时,怯生生地围拢过来,递给我一块捡来的、形状合适的铁片,或者帮我扶住一根摇摇晃晃的钢管。他们的小手脏兮兮的,眼神却亮晶晶的,充满了对这台怪物的崇拜和对“林骁姐姐”的信任。

需求如同野草,一旦破土,便疯狂滋长。谁家的老人关节痛得下不了床,需要去山外医院;谁家的孩子发高烧,急需退烧药;谁家断粮了,急需买些米面……这些原本足以压垮一个家庭的难题,开始汇聚到我这个破败的护林站小屋。没有报酬,有时甚至只有一把晒干的野菜或几个鸡蛋作为谢意。

“铁马”的负担越来越重。简陋的车厢里,经常挤着不止一个病人,塞满了药品、粮食,甚至还有咯咯叫的活鸡。每一次出山,都像一次用生命做赌注的冒险。那条烂路在雨季变得更加狰狞,泥泞如同沼泽。好几次,“铁马”深陷泥潭,咆哮着空转,车轮卷起的泥浆能糊满整个车厢。是那些半大的孩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喊着号子,用瘦弱的肩膀顶,用麻绳拉,用尽吃奶的力气,硬生生把这头钢铁巨兽从死亡陷阱里拖出来。每一次脱困,孩子们沾满泥浆的小脸上都会绽放出胜利的欢呼,仿佛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壮举。

引擎盖上的绿意,也在不知不觉间蔓延。最初只有靠近雨刮器的几点嫩芽,渐渐地,沿着引擎盖的缝隙,向着挡风玻璃的方向,甚至爬上了两侧a柱的根部。细小的藤蔓缠绕着冰冷的金属,柔嫩的叶片在发动机散发的热浪中轻轻摇曳。它们似乎汲取着某种无形的养分,长得异常坚韧。当车身在剧烈颠簸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时,那些绿色的藤蔓仿佛成了额外的、柔韧的支撑。

孩子们称它为“山神爷爷的祝福”。每次出车前,总会有孩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碰那些叶子,小声地祈祷平安。小雨更是固执地认为,这些“花”开得越多,“铁马”就越有劲,越不会散架。我无法解释,只能沉默地看着那片日益繁盛的绿色,在冰冷的钢铁上攻城略地。掌心那些在劳作中反复磨破的伤口,似乎成了某种隐秘的“养料”来源。

一个暴雨刚歇的午后,空气湿漉漉的,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我正蹲在“铁马”旁,检查被泥水泡过的刹车管线(虽然它基本是摆设)。几个孩子围在引擎盖旁,对着那片越发茂盛的绿色指指点点,叽叽喳喳。

“林骁姐,”一个稍大点的男孩,石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突然指着引擎盖边缘一片新长出的、形状奇特的叶子,大声说,“你看!这片叶子,像不像一把弓?还有箭!”

我一愣,凑过去看。果然,在一片心形的叶子旁边,新抽出的嫩叶舒展开来,形状竟真的酷似一张拉开的弯弓,旁边一片细长尖锐的叶子,如同搭在弓弦上的箭矢!

“真的!是弓箭!”其他孩子也兴奋地叫嚷起来。

“射手!是射手座的箭!”小雨挤在最前面,乌黑的眼睛亮得惊人,她仰起小脸,无比笃定地看着我,“姐姐,你是射手座对不对?山神爷爷把你的星座画在叶子上了!这是你的标记!你射出的箭,一定能射穿那些坏矿坑!”

孩子们兴奋的附和声瞬间淹没了小雨的话。他们围着那片“弓箭”形状的叶子,仿佛发现了最了不起的神迹。

我蹲在原地,浑身僵硬,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耳边孩子们的喧闹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小雨那句“射手座的箭”如同惊雷,在我脑海里反复炸响!

弓…箭…射手座…

一直被我刻意遗忘、深深掩埋的某个身份碎片,被孩子天真的话语猛地撕开!那个曾经在赛道上追逐极限、将速度视为生命的射手座车手…那些早已蒙尘的奖杯照片…那个印着星座符号的旧头盔…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布满了老茧和新鲜的伤痕,沾满了油污和泥土。再看看眼前这辆用废铁和疯狂拼凑、引擎盖上却诡异生长着绿色“弓箭”的“铁马”…

荒诞!惊悚!一种深切的、源于未知的寒意,伴随着一丝宿命般的战栗,从脊椎骨一路爬升到头顶。难道…难道这诡异的能力,这钢铁上开花的奇迹,竟然…竟然和我的星座,和那场几乎夺走我一切的车祸…有关?

“呜——呜——!”

凄厉刺耳的警笛声如同钢针,猛地刺破了小镇沉闷的空气!

声音来自镇子另一端,矿业公司办公楼的方向。不是一辆,是好几辆!尖锐的声浪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声音,也粗暴地打断了我的思绪。

孩子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被惊恐取代。他们像受惊的小兽,下意识地缩紧了身体,茫然又恐惧地望向警笛传来的方向。连引擎盖上那片新生的、酷似弓箭的叶子,在刺耳的警笛声中,也仿佛瑟缩了一下。

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身影,从两辆涂着“矿山执法”字样的白色皮卡车上跳下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敦实、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胸前的标牌上写着“保卫科 赵强”。他背着手,迈着方步,径直朝我和“铁马”走来。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保安,眼神冷漠,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原本在附近观望的镇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脸上写满了畏惧和麻木。只有孩子们还紧紧围在“铁马”旁边,像一群守护巢穴的幼鸟,尽管身体在微微发抖。

赵强在我面前几步远停下,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先是在我身上那件沾满油污的工装夹克和那条依旧不太灵便的伤腿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然后,他那双细小的眼睛转向我身后的“铁马”,当看到那被粗暴改装、布满铁锈和泥浆的车身,尤其是引擎盖上那片刺眼的绿色时,他的眉头狠狠拧成了一个疙瘩,嘴角向下撇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

“你就是那个林骁?”他的声音粗嘎,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腔调,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我没说话,只是慢慢站直了身体,挡在“铁马”和孩子们前面,平静地回视着他。左腿深处传来熟悉的隐痛,但此刻,这痛感反而让我更加清醒。

赵强显然没指望我回答,他自顾自地掏出一个小本子,装模作样地翻了翻,然后用手指用力敲了敲那扭曲变形的车身,发出“哐哐”的闷响。

“非法改装!严重超载!无牌无证!还占道经营!”他每说一项,语气就加重一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啊?你这破车,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散架,撞死人!还有你这堆破烂,”他嫌恶地指了指护林站小屋前堆放的各种捡来的金属废料,“严重污染环境,影响镇容镇貌!”

他猛地合上本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眼神变得凶狠而直接:“给你三天时间!把这堆破铜烂铁,还有你这辆‘灵车’——”他故意拉长了音调,带着恶毒的嘲讽,“给我拆干净!恢复原状!不然,”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更浓的威胁,“就别怪我们强制执行,到时候,损失自负!”

说完,他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目光扫过我身后那群紧紧依偎在一起、脸色发白的孩子们,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他转身,带着那几个保安,大步走向他们的皮卡车。车门被重重摔上,刺耳的警笛再次拉响,嚣张地咆哮着,扬长而去,只留下漫天呛人的尘土和一片死寂。

冰冷的威胁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孩子们围拢过来,小手紧紧抓住我沾满油污的衣角,仰着小脸,眼睛里盛满了恐惧和无助。

“姐姐…他们要拆了铁马…”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微微颤抖。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和尾气味呛得人难受。我蹲下身,视线与孩子们齐平,目光扫过他们一张张写满惊惶的小脸。没有安抚,没有空洞的安慰。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硬:

“听着,他们拆不了。”

孩子们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目光投向矿业公司办公楼的方向,那几栋贴着刺眼白瓷砖的楼在灰暗的天色下如同巨大的墓碑。然后,我收回目光,看向眼前这辆伤痕累累却依旧不屈地挺立着的“铁马”,看向它引擎盖上那片在尘埃中依旧顽强摇曳的绿色。

“铁马是我们的路,是命。只要轮子还能转,”我拍了拍冰冷粗糙的车身,发出沉闷的回响,“只要山神的花还在开…”

我停顿了一下,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铁,砸在地上:

“这路,我们就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