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删不掉的记号(1/2)
>江临的专业是抹去时光的痕迹,直到教堂穹顶浮现苏晚留下的巨大涂鸦。
>五年前她用特殊颜料画满全城:“只有我的滤镜能看见这些记号。”
>分手时他删光所有讯息,却清除不掉视网膜残留的荧光。
>如今修复组宣布壁画无法去除,江临接到陌生号码来电:
>“你当年删掉的聊天记录...我修复了。”
>雨水中,教堂墙壁的颜料遇水发亮,像她最后未发送的那句——
>“你看见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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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像发怒的天神倾泻而下,猛烈抽打着江临那辆老旧皮卡的车顶,发出震耳欲聋的鼓点声。车灯在如墨的雨帘中劈开两道虚弱的光柱,勉强照亮前方湿漉漉的、扭曲的柏油路面。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水汽和泥土被浸泡后散发出的浓郁腥气,沉甸甸地压进肺里。他攥紧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雨水汇聚成浑浊的溪流,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奔涌,雨刷徒劳地来回摆动,视野破碎又模糊。
教堂那庞大的、沉默的轮廓,终于在混沌的雨幕深处缓缓浮现。它蹲踞在旧城区的边缘,像一头疲惫不堪、沾满泥泞的巨兽,在雨水中喘息。作为市博物馆的资深文物修复师,江临和他的团队刚接手了这座年久失修的圣玛利亚教堂的修复项目。今晚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他心头莫名地焦躁起来,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扯着,非要在这样恶劣的夜晚赶回现场看看才安心。
他猛打方向盘,皮卡碾过教堂前坑洼不平的石板路,溅起浑浊的水花。车头在紧邻教堂侧门的地方停下,车灯的光柱扫过那面饱经沧桑、布满湿痕的斑驳石墙,如同一道短暂而苍白的抚摸。他熄了火,引擎的轰鸣骤然消失,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雨声,如同无数只手在疯狂拍打着这铁皮的囚笼。
江临抓起副驾驶座上那件半旧的冲锋衣,胡乱套在身上,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车门。冰凉的雨水瞬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他弓着腰,像一枚出膛的炮弹冲向近在咫尺的教堂侧门。沉重的木门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呻吟,将他吞入一片更深的黑暗与寂静之中。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喧嚣狂暴的雨声,只留下一种沉闷的、带着尘埃和古老木料腐朽气息的空旷回响。
教堂内部像一个巨大的、被遗忘的胸腔。空气冰冷凝滞,混杂着湿木头、陈年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巨大的空间里,只有他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石壁间碰撞、回荡,显得异常突兀和孤独。他拧开随身携带的强光手电,一道雪亮的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在布满岁月刻痕的石柱和长椅间游走,如同探索一个深埋地底的墓穴。
脚步下意识地将他引向教堂的中央。他抬起头,手电光柱向上延伸,掠过那些支撑着巨大穹顶的肋拱,最终定格在高高的穹顶壁画上。那壁画早已在时光和湿气的侵蚀下变得模糊不清,色彩黯淡剥落,只留下大片大片的灰黑污渍和斑驳的空白,如同上帝遗忘在这里的一块巨大而肮脏的抹布。江临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那些需要填补的缺损、需要清洗加固的脆弱颜料层,修复师的职业本能开始在脑海中勾勒方案草图。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惨白刺目的闪电,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教堂高处一扇彩色玻璃窗外的沉沉雨幕!巨大的光芒如同神罚之剑,瞬间刺穿教堂内部深重的黑暗!整个空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粗暴地照亮,纤毫毕现!
江临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再猛地睁开,瞳孔因惊骇而骤然收缩!
就在那闪电光芒消逝前的最后一瞬,它像一把巨大的、无形的刷子,猝不及防地刷过高高的穹顶!
那些原本只是灰黑污渍、空白剥落的区域,在强光扫过的刹那,骤然“活”了过来!
巨大的、扭曲的、充满原始张力的线条猛地挣脱束缚,在穹顶炸开!浓烈到近乎狰狞的荧光绿色、灼烧般的橙红色、深海般的幽蓝色……狂野、混乱、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生命力,如同岩浆喷发般覆盖了整片穹顶!那是一只怪诞而巨大的兔子侧影,线条粗犷奔放,占据了大半个穹顶空间,它空洞的眼睛仿佛正穿透百年的尘埃和此刻的黑暗,死死地、带着某种嘲弄的意味,俯视着下方渺小的江临!
不是幻觉!
那刺目的色彩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即使闪电早已消失,教堂重新沉入黑暗,那巨大兔子的轮廓和它空洞诡异的眼睛,依旧在他眼前灼烧、晃动。
“嗡——”
一声低沉而诡异的震颤,仿佛从穹顶深处传来,又像是直接在他颅骨内部震荡。江临浑身剧震,手电筒脱手而出,“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光束像垂死的蛇,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最终熄灭。
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只有那穹顶之上,刚刚被闪电短暂“激活”的、巨大兔子的荧光影像,如同地狱的图腾,在他惊骇的视网膜上疯狂燃烧。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他冲锋衣下的衬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他背靠着冰冷的石柱,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那巨大的、散发着不祥荧光的兔子轮廓,那狂野到近乎撕裂的色彩风格……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粗暴地捅进他记忆深处早已锈死的锁孔!
苏晚。
这个名字带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颜料松节油和某种独特清冷气息的味道,像潮水一样猛地淹没了他。
***
五年前那个夏夜,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蜂蜜。江临刚结束一个枯燥冗长的学术会议,疲惫像一件沉重的湿衣服裹在身上。他走出空调开得过足的会议中心,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他一阵窒息。他只想快点回到他那间堆满古籍和修复工具的、散发着樟脑丸气味的单身公寓。
他拐进一条通往地铁站的、相对僻静的巷子。路灯昏黄,勉强驱散一小片一小片的黑暗。就在巷子深处,靠近一个巨大垃圾箱的阴影里,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一个纤细得有些单薄的女孩,穿着沾满五颜六色污渍的宽大工装裤和一件同样看不出底色的旧t恤,正以一种近乎搏斗的姿态,将一大罐喷漆疯狂地摇晃着。金属罐子在她手中发出哗啦哗啦的、躁动不安的声响。她脚下堆着好几个同样大小的空罐,像一堆废弃的军火。
江临皱紧了眉。又是这种破坏城市环境的涂鸦客。他本能地厌恶这种无序的“艺术”。他加快脚步,打算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心里盘算着明天是否要向街道管理办公室报告一下这里的“污染源”。
就在他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那女孩猛地转过身,动作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野性。她脸上沾着几道荧光绿的颜料,像几条诡异的爬虫。她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直直地看向他,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探究。
江临的脚步顿住了。不是因为她脸上的颜料,而是她看人的眼神——像丛林里某种未被驯服的、充满好奇又带着危险的小兽。
“喂!”她的声音清亮,穿透了夏夜的粘稠,“新来的?”
江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立刻觉得这回应很蠢。
女孩咧嘴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在昏暗中有些晃眼。她根本没在意他的局促,反而上前一步,一股浓烈的松节油和丙烯颜料混合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几乎是有些蛮横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江临的身体瞬间僵硬,像被电流击中。他常年与脆弱古籍和冰冷工具打交道的手,很少接触这样滚烫、带着薄茧的陌生皮肤触感。他甚至忘了甩开。
“给你看点东西!”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另一只手已经飞快地从她那个鼓鼓囊囊、同样沾满颜料的背包侧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
那是一个沉甸甸的、外形有些奇特的黑色盒子,比普通的手机稍大,表面覆盖着某种磨砂质感的涂层,握在手里冰凉。一端有个小小的镜头。
“拿着!举起来!对着那边!”她语速极快,手指急切地指向巷子对面那面布满岁月污痕、贴着层层叠叠过期广告的老墙,墙上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涂鸦和雨水冲刷留下的脏污痕迹。
江临完全是懵的。他像一个被临时抓来的蹩脚演员,机械地举起那个冰冷的盒子,眯起一只眼,笨拙地对准她所指的方向,看向那个盒子自带的小小的取景屏幕。
屏幕亮了起来,里面映出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面在他肉眼中污浊不堪、毫无生气的老墙,在那个小小的、冰冷的取景框里,彻底变了模样!
污痕消失了,墙皮剥落形成的斑驳阴影被重新定义。一片巨大而奇异的荧光绿色藤蔓图案,如同活物般在屏幕上疯狂生长、蔓延!藤蔓扭曲缠绕,叶片饱满得仿佛要滴下汁液,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生机勃勃的光芒。在藤蔓的间隙里,还点缀着几颗小小的、如同燃烧星辰般的荧光橙黄色星星!
“这……”江临失语,震惊地移开眼睛,看向真实的墙壁——依旧是那副灰败破旧的模样。他再看向取景屏幕——那片奇幻的、发光的森林清晰无比。
“哈!吓到了吧?”女孩得意地笑了,那笑容在昏黄路灯下显得格外耀眼,带着一股野性的生命力,“我叫苏晚!你呢?”
“江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江临,”苏晚重复了一遍,点点头,像是确认了某种归属权,“记住啊,从现在开始,这座城市,只有透过我的‘眼睛’才能看到真正的样子!”她拍了拍那个冰冷的盒子,“我管它叫‘晚号滤镜’!喏,这个给你了!”
她不由分说地把那个沉甸甸的“滤镜”塞回他手里,仿佛那只是一个不值钱的玩具。
“给我?”江临愣住了,这设备看起来价格不菲。
“对啊!”苏晚理所当然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你是第一个……嗯,第一个走进我的‘森林’里的人。拿着它,去发现吧!你会发现,那些你以为最无聊的角落,其实都藏着光!”她狡黠地眨眨眼,像分享一个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秘密。
她不再看他,转身又拿起一罐新的喷漆,用力摇晃起来,那哗啦哗啦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某种原始的力量感。她重新投入她的“战斗”,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江临握着那个冰冷的“晚号滤镜”,站在原地,像一个被施了定身咒的傻瓜。巷子里弥漫着浓烈的油漆味,混合着垃圾箱散发的酸腐气息,还有苏晚身上那股独特的、混杂着汗水和松节油的味道。他低头看着手中这个改变了他眼中世界的黑匣子,又抬头望向那个在昏暗中奋力涂抹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发出陌生的回响。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困惑、惊奇和一丝隐秘悸动的洪流,冲垮了他原本清晰刻板的世界边界。
那个夏天,城市的皮肤被苏晚用一种近乎暴烈的方式彻底改写。江临的世界,也像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平静湖面,掀起了颠覆性的狂澜。
他成了苏晚秘密王国的唯一见证者。不,不止是见证者,更像是被迫卷入她疯狂计划的同谋。她像一个精力无穷的精灵,或者说,一个无法无天的破坏分子(在江临最初的认知里),把她的荧光颜料泼洒在城市的每一个隐秘角落。
废弃工厂斑驳的水泥墙根下,她喷出巨大的、荧光粉色的、咧着嘴笑的兔子轮廓,那兔子空洞的眼睛在“晚号滤镜”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老居民楼防火楼梯生锈的铁板背面,她用纤细的笔触画上缠绕的、发着幽蓝光芒的藤蔓和星星。公园里最不起眼的一块青石侧面,也被她刻下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荧光橙色的神秘符号。
每一次,她都会兴奋地拉着江临,把那个冰冷的滤镜塞到他眼前:“快看!快看!我留下的记号!”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脸上蹭着颜料,像某种骄傲的图腾。她仿佛不是在涂鸦,而是在进行一场盛大的播种,播撒下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见的、发光的种子。
“这……太显眼了!会被抓的!”江临不止一次紧张地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极低,心脏在嗓子眼狂跳。作为一个习惯了在博物馆静谧环境中、按部就班修复历史的文物工作者,苏晚这种在刀尖上跳舞般的“创作”,让他时刻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恐慌之中。他感觉自己像个共犯,随时会被城市的执法者揪出来。
“胆小鬼!”苏晚总是嗤之以鼻,毫不在意地甩甩沾满颜料的手,“放心啦!我的颜料,只有在特定的光线下,或者透过我的滤镜才能看见!普通人的眼睛,看到的只是墙皮剥落或者水渍!懂不懂?这是魔法!只属于我们的魔法!”她踮起脚尖,手指调皮地点了点江临紧锁的眉头,试图抚平他的焦虑。她指尖带着颜料的微凉和属于她皮肤的温热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构筑的紧张防线。
那奇妙的滤镜,成了他窥视苏晚内心狂野宇宙的唯一窗口。透过那冰冷的镜片,这个他生活了多年、自以为熟悉到麻木的城市,彻底颠覆了原有的灰暗面貌,变得流光溢彩,生机勃勃,充满了童话般的奇幻色彩和一种野性的、不羁的生命力。他走过苏晚标记过的街道,感觉脚下的路都在发光,仿佛行走在一个巨大的、只为他点亮的秘密地图上。
然而,魔法并非万能,它的边界在江临的办公室里被清晰地划开。
江临工作的博物馆修复室,是苏晚唯一无法侵入的“禁地”。这里秩序井然,空气中永远弥漫着试剂和旧纸张的混合气味。巨大的工作台上铺着雪白的无酸纸,上面摆放着需要修复的、脆弱泛黄的古籍残页,旁边是排列整齐的镊子、手术刀、特制粘合剂和不同目数的砂纸,一切都精确到毫厘。
苏晚偶尔会溜进来,像一股带着松节油味的不合时宜的风。她好奇地凑近那些古籍,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些脆弱的纸页。“哇,这纸好薄!感觉一碰就碎了!”她惊叹,声音在安静的修复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别碰!”江临总是立刻紧张地阻止,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严厉。他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软毛刷扫去古籍上的浮尘,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婴儿的皮肤,“这些文献非常脆弱,任何一点不当的操作都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修复,就是让它们尽可能恢复到最初的样子,抹去时间的伤害。”
苏晚歪着头看他,眉头微蹙,脸上写满了不解:“最初的样子?那不就是一堆旧纸吗?抹去所有痕迹?那多没意思!”她拿起江临放在一旁的一块极其细密的砂纸,对着灯光看了看,“用这个……把时间磨掉?把故事磨平?”
“这不是抹杀故事,”江临试图解释,拿起一片经过他修复、边缘变得整齐、污渍被小心翼翼清除的纸页,“是让承载故事的文字重新清晰可辨,让它们能继续被阅读,被理解。就像医生治病。”
“哦——”苏晚拖长了音调,眼神却飘向窗外,显然对他的“医生”理论不以为然,“可是,痕迹本身不就是故事吗?一道裂痕,一片霉斑,都是它活过的证明啊!把它们全‘治好’了,那它还是它吗?不就变成一张……嗯,假脸?”她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做了个鬼脸。
江临一时语塞。他习惯了修复领域里“修旧如旧”的至高准则,追求的是还原历史的本真面貌。而苏晚的质疑,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激起了他从未思考过的涟漪。痕迹与历史,掩盖与呈现……这似乎触及了某个他专业根基下未曾深究的模糊地带。
“我们不一样,”他最终只能这样总结,带着一种保护自己专业壁垒的固执,“我的工作是保护历史,让它清晰传承。你的……”他看了一眼她沾着荧光绿颜料的指甲,“是创造新的、短暂的……呃,视觉刺激?”他斟酌着用词,努力显得不那么刻薄。
苏晚撇了撇嘴,没再争辩。她放下那块砂纸,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修复台冰凉的金属边缘。那一刻,修复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一种无形的、源于对世界根本认知的鸿沟,在消毒水般干净的气味里,悄然弥漫开来。江临专注于手中纸页上一道细微的裂痕,试图用最细的粘合剂将它弥合如初。而苏晚的目光,则长久地停留在窗外一栋老建筑斑驳的外墙上,那里在她眼中,或许正潜藏着一片亟待被点亮的、发光的森林。
最初的新鲜感和悸动,如同投入沸水中的冰块,在日复一日对世界认知的根本冲突中,不可避免地消融、蒸发。争吵,像霉菌一样,开始在那些只有他们才能看见的荧光角落里悄然滋生。
一次激烈的争吵爆发在一个深夜。起因是江临参与的一个大型壁画修复项目——一幅位于市政厅大厅的、描绘城市历史的巨幅壁画。时间让它变得暗淡、剥落,甚至部分区域被后期拙劣的修补所覆盖。江临所在的团队经过数月研究,决定采用最稳妥的方案:清洗掉后期拙劣的覆盖层,尽可能加固原始颜料层,复原其最初的光彩。方案公布后,在艺术圈引起了一些争议。
苏晚在晚餐时看到了报道。她把手机“啪”地一声拍在油腻的餐桌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
“清洗?复原?”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尖锐的棱角,“你们管这叫修复?这叫谋杀!谋杀时间!谋杀那些覆盖层自己经历的故事!你们这些‘修复师’,就是一群拿着手术刀的刽子手!把活生生的历史,做成僵硬的标本!”她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仿佛江临本人就是那个举起屠刀的人。
江临正在喝汤,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呛了一下,狼狈地咳嗽起来。他放下勺子,脸色沉了下来:“苏晚,你根本不懂!那些后期的覆盖,是破坏!是历史的污点!它们歪曲了原作的面貌!我们的责任是拨乱反正,让真正的历史重见天日!这是专业,不是儿戏!”他也提高了音量,长久以来被压抑的、对苏晚那种“破坏性艺术”的不认同感,此刻找到了宣泄口。
“污点?哈!”苏晚冷笑,身体前倾,咄咄逼人,“什么叫真正的历史?你定义的?那些所谓的‘污点’,难道不是历史的一部分?是战乱留下的弹孔?是饥荒年代穷人在上面糊的报纸?还是哪个不得志的小画匠偷偷添上去的一笔?它们叠加在一起,才是这面墙真正活过的样子!你们把它们一层层剥掉,就像剥洋葱,剥到最后,除了让你们自我感动的‘原貌’,还剩下什么?一堆没有记忆的颜料!”她的声音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震得窗框嗡嗡作响。
“强词夺理!”江临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瓷砖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历史需要准确!需要清晰!不是一团浆糊!不是让你那些发光的鬼画符去覆盖一切!你那种涂鸦才是真正的破坏!是对公共空间的亵渎!”他口不择言,把积压已久的对苏晚“作品”的负面评价也吼了出来。
空气瞬间凝固了。
苏晚脸上的愤怒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陌生的失望。她死死地盯着江临,那眼神像在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过了好几秒,她才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低哑,却像冰锥一样刺骨:“原来……在你眼里,我的‘记号’,我的‘光’……只是‘鬼画符’?只是……‘亵渎’?”
江临被她眼中的寒意刺得心头一缩,意识到自己失言,但强烈的职业自尊和固有的观念让他无法立刻低头。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苏晚没有再给他机会。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甚至没再看江临一眼,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防盗门在她身后被狠狠地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栋楼似乎都随之颤抖了一下。
那声巨响,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江临心上,也砸碎了那个曾经被荧光点亮的、脆弱的童话世界。房间里只剩下冰冷的死寂,餐桌上那碗喝了一半的汤,表面已经凝起了一层油腻的薄膜。窗外的城市灯光冷漠地亮着,那些曾经在滤镜下闪闪发光的“记号”,此刻仿佛都熄灭了。
裂缝一旦产生,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沉默和刻意的回避中疯狂蔓延、加深。苏晚开始彻夜不归,即使回来,也是带着一身颜料和更深的疲惫,像一缕幽魂,飘进属于她的画室(那个堆满画布和颜料罐的小房间),然后紧紧关上门。门板隔绝了声音,却无法隔绝那种冰冷的疏离感。
江临则把自己更深地埋进工作里。博物馆里那些泛黄的纸张、剥落的壁画、脆弱得需要屏息处理的瓷器碎片,成了他唯一感到安全和掌控感的地方。修复它们,让它们恢复“原貌”,这个清晰明确的过程,能暂时麻痹心中那不断扩大的空洞和恐慌。
最后一次交谈,或者说,最后的爆发,发生在江临又一次通宵加班后疲惫归家的清晨。他推开家门,一股浓烈刺鼻的松节油气味扑面而来。客厅中央,赫然立着一幅巨大的、尚未完成的画作!画布上涂抹着狂乱的、如同风暴般的色块,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个被巨大藤蔓缠绕、撕裂的人形轮廓。颜料肆意流淌,滴落在江临精心打扫过的木地板上,形成一片片刺目的污迹。
而苏晚,就蜷缩在画作旁的地板上,靠着墙睡着了。她脸上、手上全是斑斓的油彩,像刚从一场惨烈的战斗中幸存下来。她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锁着。
一股混杂着疲惫、愤怒和彻底失控的绝望感猛地攫住了江临。他盯着地板上那片狼藉的颜料污迹,又看看沙发上那本他昨晚离开前还在翻阅的、价值不菲的绝版修复图谱——图谱的封面边缘,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带着荧光橙色的油彩指印!
那是他赖以生存的秩序!是他小心翼翼守护的专业净土!此刻却被她狂野的、不负责任的“艺术”粗暴地玷污了!
“苏晚!”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苏晚猛地惊醒,眼神茫然了一瞬,随即聚焦在江临铁青的脸上和他手中那本沾着颜料的书。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又看看地上的污迹,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歉意,但更多的是被惊醒的烦躁和一种破罐破摔的漠然。
“吵什么……”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耐烦。
“你看看!”江临把图谱封面上的指印举到她眼前,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这是我的书!我的工作!还有这地板!你眼里到底有没有别人?!”
苏晚的目光扫过那刺目的橙色指印,又落在地板的污迹上。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哦,弄脏了?那又怎样?擦掉不就好了?你不是最擅长‘抹去’吗?就像你抹掉那些壁画上‘不该存在’的痕迹一样。”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的弧度,“用你的砂纸,或者消毒水?反正,把一切碍眼的都‘修复’掉,不就干净了?”
“你……”江临被她话里的冰冷和嘲讽刺得浑身发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淹没了他。他意识到,他们之间那条源于对世界根本认知的鸿沟,已经深不见底,无法逾越。所有的解释、争吵、妥协,都失去了意义。他看着她疲惫而冷漠的脸,看着这片被她的“战争”摧毁的客厅,长久以来积压的疲惫、失望和对这种失控生活的恐惧,终于冲垮了最后的堤坝。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那就……抹掉吧。”
他不再看苏晚,转身走进卧室,反锁了门。
门外一片死寂。
几个小时后,江临提着简单的行李出来时,客厅里空无一人。那幅巨大的、未完成的画,连同画架一起消失了。地板上的油彩污迹还在,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松节油气味,证明这里曾发生过一场风暴。
他走到书房,拿起那个改变了他世界的“晚号滤镜”。黑色的磨砂外壳冰冷依旧。他沉默地看了它几秒,然后走到窗前,猛地拉开窗户。初秋的风带着凉意灌进来。他手臂用力一挥,那个沉重的黑盒子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消失在窗外楼下的绿化带深处。
接着,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他点开那个熟悉的聊天窗口,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苏晚几天前发来的一个关于展览的链接,他当时忙于工作,忘了回复。
指尖冰冷而稳定。他选中那个对话框,长按。屏幕上弹出“删除该聊天”的选项。
红色的删除按钮,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没有任何犹豫,点了下去。
屏幕上代表苏晚存在的那个头像、那些曾经滚烫又冰冷的文字、那些争吵和偶尔的温存、那些分享的滤镜下的奇幻世界……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删掉了苏晚最后的讯息,也亲手删掉了那个曾经被荧光点亮的、光怪陆离的夏天。
***
“嗡——”
一声沉闷的震颤,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又像是直接在他颅骨内部敲响的丧钟。江临浑身剧震,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石柱上,那钝痛让他从五年前的冰冷旋涡中猛地挣脱出来。
手电筒在地上滚动的哐当声早已停歇,刺目的光束熄灭,圣玛利亚教堂内部彻底沉入了无边的、粘稠的黑暗。只有穹顶之上,那只被闪电短暂唤醒的、巨大而诡异的荧光兔子轮廓,如同烧红的烙铁,依旧在他惊骇的视网膜上疯狂灼烧、晃动,留下挥之不去的恐怖残影。
苏晚!是苏晚!
那狂野到撕裂的画风,那标志性的、带着嘲弄意味的巨大兔子形象!还有那独特的荧光色彩……只属于她!只属于那个他以为早已被彻底删除、抹平痕迹的苏晚!
一股混杂着巨大惊骇和荒谬绝伦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几乎将他冻僵在原地。他背靠着石柱,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内里的衬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粘腻的战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巨响,在空旷死寂的教堂里,仿佛被无限放大。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五年前分手时,他删得那么彻底!聊天记录,照片,所有能证明那段关系存在的数字痕迹,都被他亲手格式化。那个能看见她“魔法”的滤镜,也被他像丢弃瘟疫源一样扔进了楼下的垃圾堆。他甚至搬了家,换了工作环境,像躲避一场灾难般逃离了所有可能触发回忆的地点。
他以为他成功了。他用文物修复师最擅长的“覆盖”和“清除”手段,将自己情感的历史也进行了彻底的“修复”。他以为那些疯狂的荧光、那些喧嚣的色彩、那个叫苏晚的女人……都被他小心地、彻底地封存在了记忆最底层布满灰尘的角落里,永不再开启。
可眼前这穹顶上的巨兽是什么?!
这覆盖了整片穹顶的、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涂鸦,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关于“彻底清除”的幻梦之上!它如此嚣张,如此蛮横,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这座他负责“修复”、本该代表着秩序与神圣的教堂穹顶——以最野蛮的方式宣告着它的存在!
它从未消失!它只是……隐藏了?如同她当年所说,只有用她的“滤镜”,或者在特定的光线下……
闪电!是刚才那道撕裂雨幕的闪电!
江临猛地抬头,死死盯向那重新陷入一片混沌黑暗的穹顶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一种混杂着恐惧和病态急切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必须确认!必须立刻、马上确认!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扑向地面,双手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慌乱地摸索着。指尖触碰到金属冰冷的圆柱体——是他的强光手电!他一把抓起,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疯狂地拍打着开关。
“咔哒!咔哒!”
手电毫无反应。刚才那重重一摔,显然让它彻底罢工了。
“该死!”江临低吼一声,狠狠地将手电筒再次砸向地面,发出又一声绝望的闷响。他焦躁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像热锅上的蚂蚁。目光扫过四周,最终定格在侧门方向——那里停着他的皮卡!车里有备用光源!工具箱里有强光工作灯!
他不再犹豫,像一道离弦的箭,冲向那扇沉重的侧门。冰冷的门把手刺骨,他用尽全力拉开,狂暴的雨声和凛冽的风瞬间将他吞没。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身上,他浑然不觉,只是弓着腰,顶着瓢泼大雨,拼命冲向那辆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皮卡。
拉开车门,扑进驾驶室。他顾不上湿透的衣服,迅速翻找。终于,在后排座位底下,拽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工具箱。他粗暴地打开,金属工具碰撞发出叮当的脆响。在杂乱的工具中,他准确地抓出了一个方形的、带有提手的led强光工作灯。
他跳下车,将工作灯高举过头顶,再次冲向教堂侧门。雨水疯狂地冲刷着灯罩,他冲回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反手用力甩上门,将风雨隔绝在外。沉重的关门声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
他站在教堂中央,心脏狂跳,呼吸急促。他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那片深邃不可测的穹顶。手指摸索着,找到了工作灯侧面那个冰冷的开关。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聚起面对深渊的勇气。
“啪!”
一声轻响。
一道极其凝聚、极其刺眼的白光,如同审判之剑,骤然从他手中的工作灯迸射而出!雪亮的光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刺穹顶!
光芒瞬间驱散了穹顶附近的黑暗!
然后——
江临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倒流!
在那强光的照射下,穹顶之上,并非只有刚才闪电下惊鸿一瞥的巨大兔子!
那只扭曲的、散发着幽绿荧光的兔子只是中心!在它周围,在穹顶的每一寸弧形表面上,如同被强光唤醒的沉睡魔怪,无数荧光涂鸦轰然“活”了过来!
粗犷奔放的线条肆意蔓延,缠绕的藤蔓闪烁着幽蓝的光泽,如同深海巨妖的触手;狂野的、如同燃烧火焰般的橙红和明黄色块相互撞击、喷溅;巨大的、风格化的星星符号点缀其间,散发着冰冷的银辉;扭曲变形的眼睛图案空洞地睁开,俯视着下方;还有更多无法名状的、充满原始冲击力的抽象符号和图形……它们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覆盖了整个穹顶!色彩浓烈到刺眼,狂野到混乱,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磅礴的生命力!
这不是一幅涂鸦。
这是一场苏晚用荧光颜料发动的、覆盖了整个圣玛利亚教堂穹顶的——战争宣言!一场她五年前就悄然埋下、只等待特定光线来揭开的——盛大狂欢!
巨大的视觉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江临的神经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手中的工作灯剧烈晃动,光柱在那些疯狂燃烧的荧光图案上扫过,让它们如同地狱熔岩般涌动起来。他靠着冰冷的石柱,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不可能……怎么会……”他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显得无比微弱和空洞。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带着回音的脚步声从教堂入口方向传来,伴随着几声压抑的惊呼。
“江工!江工你在里面吗?”
“天啊!那是什么光?”
“穹顶……穹顶上是什么东西?!”
是项目组的值班人员,显然是被他皮卡车灯和冲进教堂的动静惊动了。
几道手电光束乱晃着扫了进来,最终纷纷聚焦在穹顶那片被强光工作灯照亮的、如同魔域般的荧光图景上。
“老天爷!”
“这……这是什么东西?!”
“涂鸦?!荧光涂鸦?!整个穹顶都是?!”
惊骇的抽气声和难以置信的低呼在死寂的教堂里此起彼伏。那些手电光柱在狂野的荧光涂鸦上慌乱地扫动着,如同受惊的飞蛾。
江临靠着冰冷的石柱,听着同事们的惊呼,看着他们脸上惊骇欲绝的表情,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从骨髓里渗出。他手中的强光灯依旧固执地指向穹顶,指向那只巨大兔子空洞的眼睛,仿佛在质问一个他永远无法解答的谜题。
苏晚的“记号”,以最惨烈、最无可辩驳的方式,重现在他精心守护的“修复”领域。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嘲笑。
技术分析会议的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会议室里只开了几盏低瓦数的灯,惨白的光线勉强照亮长桌和围坐的一圈人。投影仪巨大的光束打在幕布上,清晰地展示着圣玛利亚教堂穹顶的高清照片。照片上,那些狂野的荧光涂鸦在强光照射下纤毫毕现,色彩狰狞。
江临坐在角落里,像一尊失去温度的石膏像。他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让他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幕布上那只巨大兔子的空洞眼睛,那眼睛仿佛也在回望着他,带着苏晚式的嘲弄和冰冷。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胸腔里擂响一面沉重的破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初步检测结果出来了。” 负责材料分析的老赵推了推鼻梁上的厚眼镜,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技术工作者面对不可解难题时的困惑,“颜料的成分……非常特殊。基底是一种混合了稀土元素的丙烯酸聚合物,具有极强的附着力和耐候性。关键是……它的显色机制。”
老赵切换了一张图表,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曲线和数据。“它含有一种对特定波段紫外线极其敏感的光致变色材料,还有……一种特殊的水溶性荧光物质。我们推测,在自然光或普通照明下,它的显色基团处于‘关闭’状态,只呈现出极其微弱、类似墙皮污渍或陈旧水痕的视觉效果。这就是为什么之前历次勘察,包括我们接手后的初步检查,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但是,一旦暴露在强紫外线(比如闪电)或者……特定波段的强可见光(比如江工昨晚使用的工作灯)下,它的光致变色部分就会被激活,呈现出这种……呃,极其强烈的荧光效果。”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投影仪风扇发出的微弱嗡鸣。
“那……清除呢?”项目负责人王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向老赵,“常规的化学溶剂清洗?物理打磨?激光?”
老赵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奈。“我们尝试了所有常规方法。溶剂……对这种聚合物的溶解效果极差,甚至可以说无效。物理打磨……在实验室小样上勉强可以磨掉表层,但穹顶壁画本身极其脆弱,年代久远,颜料层和灰泥层结合强度很低。强行大面积打磨,后果不堪设想,很可能导致原始壁画连同灰泥层一起成片剥落、彻底损毁!”他加重了语气,“至于激光……能量控制稍有不慎,就会直接碳化底层原始壁画颜料,风险更大。”
他叹了口气,切换了另一张照片,是实验室小样的放大图。“更棘手的是,这种颜料……似乎还有一种‘自修复’特性。在受到轻微物理损伤或溶剂侵蚀后,它内部的某些成分会缓慢迁移,重新填补损伤区域……虽然不能完全恢复原状,但会形成新的、更混乱的肌理,视觉上可能……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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