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虚拟囚犯(2/2)

阿循沉默着,没有反驳。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不再仅仅是为了活命而去探索这段记忆。他是为了……靠近她。

转折点在一个雨夜到来,与现实诡异地重叠。

巨大的破门声震碎了公寓的宁静。特种合金门框扭曲变形,数个身着全黑作战服、面部被完全遮挡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涌入。“清道夫”!他们终于找来了!

没有警告,没有问话。其中一人抬起手臂,一个闪烁着不祥蓝光的仪器对准了阿循。

“发现高浓度记忆污染,目标意识抵抗等级……提升至b级。执行强制净化程序3型。”

冰冷的宣告声中,阿循感到一股强大的、带着侵蚀性的力量试图钻入他的大脑,像是无数冰冷的针,要搅碎一切。

“不——!”

几乎是本能,他脑海中浮现出734在类似绝境中的挣扎动作,身体下意识地侧闪,同时抓起手边的一个金属水杯狠狠砸向最近的那个“清道夫”。动作流畅得不像他自己。

但这反抗在专业的清除部队面前如同儿戏。另一人轻易格开他的手臂,更强的能量冲击袭来。阿循感到意识一阵模糊,仿佛灵魂要被抽离体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脑海深处,那个模糊的女孩影像,骤然变得无比清晰!

不是面容,依旧看不清。是那种“存在”本身,像黑暗中燃起的唯一火炬。她张开双臂,不是拥抱他,而是以一种守护的姿态,拦在了那股入侵的冰冷力量之前。

“滚出去!”一个清晰无比、带着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愤怒的女声,直接在他的意识核心炸开!

与此同时,一股灼热的、蛮横的、完全不属于阿循自身的力量,从他意识最深处爆发出来,如同沉眠的火山苏醒。轰!无形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几个“清道夫”如遭重击,动作猛地一滞,他们头盔上的传感器爆出一连串混乱的火花,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为首那人惊疑不定地后退半步,看着蜷缩在地上、双目泛着不正常淡金色光芒的阿循,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难以置信:“污染深度……超出阈值!目标出现‘执念具象’防御反应!撤退!呼叫二级支援!”

他们如同来时一样迅速,拖着暂时失灵的装备,消失在门外。

阿循瘫倒在地,浑身被冷汗和雨水(不知何时窗户被震裂,雨水潲了进来)浸透。大脑像是被撕裂后又强行粘合,剧痛难忍。但比剧痛更清晰的,是那个女孩最后的身影,和那声“滚出去”。

她保护了他。

用734记忆深处,那份至死不渝的、超越了生死界限的“执念”。

雨下得更大,敲打着破碎的窗框,像是为那个模糊的世界,那个虚幻却无比真实的情节,奏响的哀歌与赞歌。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在剧痛和恍惚中,第一次清晰地“看”清了——不是用眼睛,是用734留在记忆里的全部感知。

那不是一个完美的、程式化的“初恋”记忆。

那是一个死囚,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关于信仰、背叛、挣扎与守护的,全部真实。

而他,一个购买虚假温暖的负债者,阴差阳错地,成了这份真实,最后的容器。

“清道夫”的突袭像一场高烧,来得猛烈,去后留下满身狼藉和深入骨髓的战栗。阿循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躺了多久,直到窗外的雨声渐歇,霓虹灯光重新顽固地穿透破裂的窗,在他脸上投下扭曲的光斑。大脑的剧痛缓缓退潮,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弱,以及……某种陌生的坚实感。

那个女孩的身影,那声清晰的“滚出去”,像烙铁在他灵魂上烫下了印记。

他挣扎着爬起来,环顾一片狼藉的公寓。门毁了,窗破了,冷风裹挟着雨后的湿气倒灌进来。这里不能再待了。“清道夫”的撤退是暂时的,下一次再来,绝不会是这种程度的冲击。

他没有犹豫,强忍着身体的虚软和意识的余痛,迅速收拾了一个轻便的行囊——几件换洗衣物,所有剩余的现金,还有那个至关重要的、拾荒者给的粗糙接口。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用债务堆砌起来的、“清晰”而冰冷的巢穴,然后头也不回地扎入了城市更深、更暗的脉络之中。

再次见到拾荒者,是在另一个更隐蔽的据点,一个废弃的地下数据中转站。庞大的服务器机柜如同沉默的墓碑,排列在昏暗的空间里,只有几根裸露的线缆偶尔蹿过微弱的电流弧光。

拾荒者看到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冷静。她丢给他一管浓缩营养剂和一件干燥的旧外套。

“二级响应已经启动。你的通缉令很快就会更新,不再是简单的‘污染携带者’,而是‘高危融合体’。”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带着回音,“他们现在有权在扫描到你的瞬间,就执行‘彻底净化’——字面意思,将你的大脑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物理性摧毁。”

阿循拧开营养剂,机械地吞咽着那寡淡粘稠的液体,没有说话。恐惧依然存在,像背景噪音一样嗡嗡作响,但奇怪的是,它不再能完全主宰他。734记忆里那些面对更大绝望时的沉默与坚持,似乎通过那次危机的共鸣,渗入了他的骨髓。

“她保护了我。”阿循抬起头,看向拾荒者,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确定。

拾荒者调试仪器的动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扫过他:“‘执念具象’的防御反应。这说明记忆癌的核心节点已经和你的部分深层意识产生了交织。它……或者说‘她’,在利用你的生命本能来自保。这不算好事,阿循,这代表同化加深了。”

“那不是同化!”阿循第一次带着情绪反驳,声音提高了几分,“那是……真的!她存在过!734存在过!他们的感情,他们的挣扎,都是真的!比这个……”他挥舞着手臂,指向周围冰冷的机器,仿佛也指向外面那个虚假繁荣的世界,“比这一切都真!”

拾荒者沉默地看着他,面具下的眼睛看不出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淡淡开口:“真假不重要,生存才重要。如果你想活着保留这点‘真实’,我们就必须加快速度。在‘清道夫’下次找到我们之前,找到剥离或者……封印它的方法。”

接下来的“探索”变得更加深入,也更加凶险。阿循不再是被动地承受记忆碎片,而是开始主动地、有目的地去触碰734记忆中最黑暗、最疼痛的区域。他像一个小偷,一个考古学家,在另一个人的生命废墟里小心翼翼地穿行,挖掘着被掩埋的真相。

他“经历”了734所在的抵抗军小队是如何在一次秘密集会上被出卖,陷入重围。他“感受”了子弹划过脸颊的灼热,同伴在身边倒下的沉重,还有为了引开追兵、734独自冲向相反方向时,那决绝的、几乎将心脏撑裂的悲怆。

“快走!记住我们的名字!记住‘大静默’之前的世界!”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爆炸的轰鸣中嘶吼,随即被淹没。

他也“看到”了更多关于那个女孩的细节。她叫“星烬”,像是黑暗时代人们对星辰余烬的卑微寄托。她似乎并非抵抗军的核心成员,更像是一个游离的、神秘的守护者。她懂得许多被遗忘的知识,会辨认有毒的植物,会用古老的音律安抚濒死者的恐惧。她的笑容总是很淡,带着忧色,但握住734的手,永远坚定。

记忆的碎片逐渐拼凑出一个轮廓:抵抗军并非官方宣传的恐怖分子,他们是一群试图挖掘历史真相、寻找文明失落原因的“寻回者”。而“大静默”,也并非教科书上轻描淡写的一场全球性通信故障,而是一场……人为的、系统性的记忆清除和知识阉割。目的是为了构建一个“稳定”、易于管理的“新世界”。

734和星烬,他们守护的,是一段被禁止的历史,是一簇可能燎原的火种。

而这段记忆,t-734片段,就是那火种的一部分。

阿循沉浸在这一切里,白天躲避追捕,夜晚潜入记忆。他越来越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边界。有时,在啃着干粮时,他会下意识地模仿734吞咽黑面包的动作;有时,在听到某种特定频率的噪音时,他会像734一样瞬间绷紧肌肉,进入警戒状态。

他对星烬的“憧憬”也与日俱增。那不再仅仅是对一段虚幻感情的向往,更是对那种在绝境中依然不灭的、对“真实”的执着与守护的共鸣。他渴望触碰到她,不仅仅是记忆的回响。

机会,或者说陷阱,在一个疲惫的夜晚降临。

拾荒者调整了设备参数,试图定位记忆癌自我复制的核心逻辑回路。“这次可能会有点……刺激。”她警告道,手指在布满污渍的控制板上快速滑动。

阿循点头,躺进了那个用旧医疗舱改造成的神经接入器。

这一次的“潜入”,感觉截然不同。不再是碎片化的场景,他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无数记忆的流光像破碎的镜片,围绕着他疯狂旋转,切割着他的意识。734的恐惧、愤怒、悲伤、还有偶尔闪过的微小希望,如同暴风雨般冲击着他。他听到了更多的嘶吼,看到了更多的鲜血,感受到了更深的背叛。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记忆的洪流撕碎、同化时,漩涡的中心,出现了一点稳定的光。

是星烬。

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依旧看不清脸,但她周身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光芒,像暴风眼中唯一平静的点。她向他伸出手。

“过来。”她的声音直接响在他的意识里,带着一种抚平一切狂躁的力量。

阿循奋力地向那光芒游去,挣脱周围粘稠的黑暗记忆流。

他抓住了她的手。

瞬间,所有的喧嚣褪去。他们站在一个奇异的“空间”里,像是记忆的缝隙,又像是意识的底层。周围是缓慢飘动的、发着微光的记忆数据流,像是一条宁静的星河。

星烬的身影凝实无比,他甚至能“看”清她发丝飘动的弧度,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令人心安的微凉。

“你不是他。”星烬开口,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了然的悲伤。

“我不是734。”阿循承认,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失落,也有一种奇异的解脱。

“他死了,对吗?”她问,语气没有太大波澜,仿佛早已知道答案。

阿循沉默地点点头。

星烬也沉默了。她抬起头,望着周围流淌的“星河”,那些是734生命最后的、最强烈的印记。

“他一直想知道,‘大静默’的真相。”她轻声说,“他想知道,我们究竟失去了什么,又为何而战。”

她转向阿循,那模糊的面容似乎正“看”着他:“你现在也承载了这份重量。这份‘真实’很沉重,充满痛苦,并不美好。你……还想要吗?”

阿循没有丝毫犹豫。

“想。”他的声音在这个意识空间里异常清晰,“完美是假的。苍白是假的。就算这真实带着血和泥,我也想……握紧它。”

他伸出手,不是去触碰她,而是指向周围那些漂浮的、属于734的记忆光流。

“我想记住他。记住你们。记住那个……不被允许存在的世界。”

星烬似乎笑了,那模糊的嘴角弧度变得柔和。她也伸出手,与他的手指,在这个虚实交织的边界,轻轻触碰。

没有实体的触感,却有一股庞大的、温暖而悲伤的洪流,瞬间涌入了阿循的意识。不是记忆的碎片,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一种信念,一份坚守,一段被加密的、关于“大静默”起源的坐标数据……以及,一句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最后的嘱托。

“别让它熄灭……”

这洪流太过庞大,阿循的意识无法承受,瞬间被推出了那个奇异的空间。

他猛地从接入器中弹起,大口喘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那不是他的悲伤,是734的,是星烬的,是所有被遗忘、被埋葬者的悲伤。但他心中,却同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与清晰。

他知道了自己必须做什么。

也几乎是在他回归现实的同一刻,刺耳的警报声在整个地下据点尖锐地响起!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他们找到这里了!”拾荒者猛地站起身,快速销毁着关键设备,“屏蔽被突破了!是最高优先级的总攻!”

沉重的、密集的脚步声如同擂鼓,从四面八方用来,伴随着能量武器充能的独特嗡鸣。这一次,来的“清道夫”数量远超上次,而且装备显然更加精良。

无处可逃。

阿循和拾荒者被堵死在了服务器机柜的深处。

几名全身覆盖着黑色装甲、连眼睛都隐藏在深色面罩下的“清道夫”出现在通道尽头,举起了手臂上搭载的、散发着毁灭性能量波动的武器。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身影,他的装甲上有暗红色的纹路,那是高级执行官的标志。

“高危融合体,确认目标。执念具象稳定存在,污染度……极高。授权执行终极净化。”

冰冷的宣告,不带一丝人类情感。

拾荒者猛地将阿循推向身后一个相对坚固的机柜夹角,自己则挡在了前面,手中多了一把能量匕首,眼神决绝。

阿循背靠着冰冷的金属,看着那些对准自己的、代表着绝对毁灭的枪口,心中却奇异地平静。

他闭上眼睛,不再抵抗脑海中那段属于734和星烬的记忆,反而主动地、全面地向它敞开。

模糊的世界……雨下整夜……憧憬并未熄灭……风很凛冽……但这一次,他握紧的,不是星烬的手,而是那份沉重的、却无比珍贵的“真实”。

他用自己的全部意识,握紧了它。

“清除程序,启动!”

执行官的手臂落下。

耀眼的、足以蒸发金属的纯白能量光束,如同审判之矛,射向阿循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