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虚拟囚犯(1/2)
未来世界,记忆可以被编辑和贩卖。
我负债购买了一段虚假的初恋记忆,却在植入后发现它来自一个死囚的真实经历。
每晚入睡,我就变成他,经历他的恐惧、罪恶和爱情。
政府警告我:这段记忆具有传染性,必须立即清除。
但我已经分不清,我憧憬的是那段记忆,还是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她。
清除程序启动的瞬间,我听到了记忆深处她的呼喊:“别走,真实比完美更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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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4k的,清晰得残忍。
窗外,悬浮广告牌流光溢彩,每一道线条都锐利得像能割伤眼睛。“全新记忆体验,‘初吻’系列第二季,今日上线!”巨大的全息模特微笑着,嘴唇泛着不真实的粉嫩光泽。霓虹灯光泼洒进来,在地板上拉长成一道道冰冷的色块,与屋内角落堆积的、蒙尘的旧物格格不入。那些是“过去”的遗骸,属于他未被“优化”前的、模糊不清的人生。
阿循蜷在房间最柔软的沙发里,这沙发也是新的,符合人体工学的面料包裹着他,却带不来丝毫暖意。他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在虚拟流水线上重复拧紧某个看不见的螺丝,精神上的疲乏远胜身体。他划动着个人终端,屏幕幽光映着他缺乏血色的脸。债务数字猩红,刺眼地显示在屏幕一隅,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某个加密图标上摩挲。那里面封存着“溯光”,他给自己购买的那段记忆取的名字。倾尽所有,预支了未来无数个日夜的劳作,才换来的这短短一百二十分钟的“初次心动”。推销员的话术还在耳边回响:“先生,您将体验到的是百分百纯净的美好,阳光的角度,青草的香气,她指尖的温度,心跳的每一次失序……都是最顶级的艺术家和神经工程师共同雕琢的杰作。完美无瑕。”
完美无瑕。他咀嚼着这个词,舌尖泛起苦涩。他自己的现实,只有精确到秒的还款计划,同事间礼貌而疏离的点头,还有这间虽然崭新却空旷得回声清晰的公寓。他渴望被填满,哪怕是用虚构的糖精。
植入预约在明天。今晚,他需要一点真实的慰藉。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屏幕亮起,映出小雅的脸。她身后是嘈杂的夜市,烟火气透过屏幕弥漫过来。
“阿循?怎么了?”她的声音总是带着点活力的沙哑。
“……没什么。”阿循顿了顿,“就是……有点累。明天我要去做个记忆植入。”
小雅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是那种东西?阿循,你最近在这上面花太多钱了。而且,假的终究是假的。”
“我知道。”阿循避开她的目光,“但真的……太苍白了。‘溯光’,他们说那感觉像真正的夏天。”
“夏天也会出汗,有蚊虫,有突如其来的暴雨。”小雅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算了,你喜欢就好。记得请我吃饭,别又泡面度日。”
通话结束,房间重新陷入死寂。小雅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迅速平复。苍白?他需要的正是这种经过提纯的、毫无杂质的“完美”来覆盖这苍白。他关掉终端,将自己沉入更深的黑暗里,等待着明天,等待着被“溯光”灌满。
植入过程毫无波澜。冰冷的仪器贴附太阳穴,轻微的嗡鸣声中,一段不属于他的人生碎片,被无声地缝合进他的意识底层。他甚至没有立刻去“阅读”它,像收藏家得到一枚稀世珍宝,总要沐浴更衣,择一个最郑重的时刻才肯开启。
夜晚,他躺在那张符合人体工学的床上,启动了“溯光”。
不是清晰的全景画面,更像是透过毛玻璃观察,或者沉入一个光线迷离的水底。世界的边缘是模糊的,微微扭曲。气味率先涌来,不是青草的甜香,是雨前尘土的味道,潮湿,沉闷,带着某种腐朽的生机。然后是指尖的触感,粗糙,是某种粗粝墙皮的质感,沾着湿气。
一个女孩在那里。她背对着他,身形纤细,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旧裙子,裙摆在不存在的风中轻轻晃动。他(记忆中的那个“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不是推销员描述的“小鹿乱撞”,是一种沉重的、带着钝痛的悸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回过头来。
阿循屏住呼吸。
没有脸。
或者说,他看不清。她的面容笼罩在一层柔和却顽固的光晕里,只有嘴角一个模糊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悲伤。他努力想聚焦,意识却像陷入泥沼,越挣扎,那影像越是涣散。
“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沙哑(这不是他平时的声音!),“……等你好久。”
场景陡然切换。没有任何过渡,像是脆弱的胶片被强行扯断。黑暗,粘稠的,充满压迫感的黑暗。只有远处零星的光点,像是濒死的星辰。恐惧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恐惧。他开始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地面,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赶,无声,却带着致命的威胁。
“快走!”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开,嘶哑,绝望。是他自己的声音,又不是。
阿循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大口喘息,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的床垫,那昂贵的、符合人体工学的面料,此刻摸起来像冰冷的尸皮。
窗外,这个4k清晰的世界依旧在高效运转,悬浮车流无声滑过。而他的脑海里,只剩下那片模糊的、充满恐惧的黑暗,还有那个没有面孔的女孩身影。
“溯光”?这根本不是承诺里的夏日暖阳。这像是……某个人的噩梦碎片。
他颤抖着拿起终端,调出购买记录,找到客服链接。虚拟客服微笑的脸庞出现在屏幕上。
“先生,晚上好,有什么可以帮您?”
“记忆……‘溯光’,”阿循的声音还在发抖,“出问题了。里面有……不好的东西。黑暗,恐惧,有人在追……”
客服的笑容毫无变化,语气甜美依旧:“先生,请您放心。‘忆界’公司提供的所有记忆产品均经过严格审查和情感净化。您所体验到的,可能是为了增强‘真实感’和‘悸动感’而特意保留的微小波动,这有助于提升最终‘重逢’与‘光明’带来的愉悦峰值。这是正常现象。”
“正常?”阿循几乎要吼出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微小波动!那是……”
“先生,”客服打断他,声音依旧柔和,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程式化坚决,“记忆植入初期,个别用户可能会出现短暂的认知不适,这是意识海在进行自我校准。建议您充分休息,避免过度解读。祝您生活愉快。”
通话被切断。
阿循呆坐在床上,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正常现象?意识校准?他试图说服自己,也许是的,是他太敏感了。那沉重的恐惧,或许真的是为了衬托后续的美好?
他犹豫着,是否要再次进入“溯光”。对那个模糊女孩的好奇,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她是谁?在那个昏暗的、边缘扭曲的世界里,她代表着什么?
几天后,答案以更狰狞的方式浮现。
新闻推送突兀地跳出在终端屏幕,自动播放。一个男人的照片,面部被打上“已净化”的猩红印记。主持人用毫无感情的声音播报:“……编号734死囚,犯有多项重罪,包括恶性杀人、组织非法抵抗运动……于今日凌晨执行记忆清除及生命终止仪式。其混乱、危险的记忆结构已被彻底锁定,相关污染源排查工作正在进行……”
照片上的男人,眼神空洞,带着一种被生活碾压到极限后的麻木和疯狂。
阿循的血液在那一刻冻结了。
那张脸……他认识。
不是在生活中,是在“溯光”里。在那些破碎的、充满恐惧和奔跑的黑暗片段中,偶尔,在掠过积水的倒影里,在碎裂的玻璃反光中,他瞥见过这张脸——年轻些,脏污,惊恐万状,但轮廓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死囚。
他的“初恋”记忆,来自一个死囚!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阿循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冷汗不再是细密渗出,而是瀑布般涌下,瞬间湿透全身。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因为恐惧和恶心而扭曲的、属于自己的脸,感觉无比陌生。他的大脑里,住进了一个罪犯,一个死人!那些黑暗、追逐、绝望……不是程序模拟,是真实发生过的!是这个死囚临死前,最深刻的恐惧烙印!
他颤抖着再次联系“忆界”公司,这一次,他直接要求转接高层,语气激烈地指控他们贩卖非法记忆。
对方的回应更快,也更冰冷。不再是客服,而是一个自称法律顾问的男人,声音像是机器合成:“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辞。‘忆界’公司所有产品来源合法合规。您与本公司签订的自愿购买协议第7章第3款明确约定,购买方放弃对记忆内容来源的追溯权,并认可公司对记忆内容拥有最终解释权。任何诽谤行为,都将面临严厉的法律后果。”
冰冷的法律条文像铁锤砸碎了他最后的希望。放弃追溯权……最终解释权……他记起来了,在那些长得令人眼晕的条款末尾,他确实勾选了“同意”。为了那份渴望的“完美”,他亲手签下了卖身契。
就在他陷入绝望深渊时,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信息,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的个人终端。
“想活下去,想保持‘清醒’,离‘清道夫’远点。他们在路上了。”
信息末尾,附着一个地址,城市地下管网深处的一个坐标。
阿循的心脏骤停了一拍。“清道夫”——记忆管控局的特殊行动部队,负责“处理”记忆污染事件,手段酷烈,悄无声息。
没有时间思考这警告来自何方神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抓起一件外套,甚至没来得及换鞋,撞开房门,冲进了外面流光溢彩、却危机四伏的夜色之中。
他像一只受惊的老鼠,沿着城市冰冷的金属与混凝土缝隙逃窜,按照那个匿名坐标的指引,最终钻进了一个废弃多年的地下排水枢纽。这里空气污浊,弥漫着铁锈和腐烂物的味道,只有几盏应急灯发出惨绿的光,勉强照亮管道壁上黏滑的分泌物。
一个身影从巨大的管道阴影里走了出来。是个女人,身形瘦削,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脸上带着防护面罩,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你来得不算慢。”她的声音隔着面罩有些失真,带着电子杂音,“我是‘拾荒者’。”
“拾荒者……”阿循靠在一根冰冷的管壁上,虚弱地喘息,“那信息……是你发的?‘清道夫’为什么找我?还有‘溯光’……它到底是什么?”
“找你,因为你是‘携带者’。”拾荒者走到他面前,目光扫过他苍白汗湿的脸,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冷静,“‘溯光’?哼,官方代号‘t-734污染片段’,来源就是你新闻上看到那个死囚。一段极度不稳定、具有高传染性的‘记忆癌’。它在寻找新的宿主,而你,恰好打开了门。”
记忆癌……传染……宿主……一个个词语像冰锥刺进阿循的耳膜。
“为什么是我?!”他几乎是嘶吼出来。
“因为你‘空虚’。”拾荒者的回答残酷而直接,“你的意识海缺乏足够的‘锚点’,贫瘠,渴望填充。就像一块肥沃的荒地,最适合这种疯狂的种子生长。至于那个死囚……”她顿了顿,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类似情绪的波动,像是讽刺,又像是怜悯,“他可不是普通的罪犯。他曾是‘抵抗军’的一员,试图挖掘被官方掩埋的‘大静默’历史真相。他的记忆里,藏着某些人不希望被记起的东西。销毁他,清理他存在的一切痕迹,包括……这段意外流出的记忆。”
真相……抵抗军……大静默……阿循的头开始剧痛,仿佛有根铁棍在颅内搅拌。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又开始翻腾——黑暗的巷道,追逐的脚步声,还有那个没有面孔的女孩……
“那个女孩……她是谁?”他忍着剧痛问。
“不知道。可能是他记忆里的执念,也可能是‘记忆癌’自我复制衍生出的保护性拟象。”拾荒者检查着随身携带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着阿循无法理解的波形,“重要的是,她现在是这段记忆,乃至你意识结构的一部分。‘清道夫’的净化,会将她,连同所有被‘污染’的区域,彻底粉碎。你会变成白痴,或者……直接脑死亡。”
脑死亡。阿循腿一软,沿着管壁滑坐到地上。冰冷的寒意从地面窜上脊椎。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沉重的、金属靴底踩踏地面的声音,规律,整齐,充满压迫感。由远及近,似乎在搜索什么。
“他们来了。”拾荒者猛地关掉仪器屏幕,绿光熄灭,四周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她眼中反射着管道深处微弱的光,像潜伏的野兽,“没有时间详细解释了。想活命,想弄清楚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就按我说的做。”
她递给阿循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粗糙的金属片,边缘还带着毛刺。“临时神经接口,能帮你稳定意识,抵抗低强度的外部扫描。贴在颈后。接下来,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保持安静,跟我走。”
阿循没有任何选择。他颤抖着接过那冰冷的金属片,依言贴上颈后的皮肤。一阵微弱的电流刺痛感传来,随即,脑海中那些翻腾躁动的碎片,似乎真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稍稍压制了下去。
他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跟随拾荒者,像两个幽灵,潜入城市更肮脏、更深的血管之中。靴底的震动声在头顶盘旋不去,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接下来的日子,阿循活在一种极致的割裂里。
白天,他强迫自己回到那个4k清晰的世界,回到虚拟流水线前,拧紧那些看不见的螺丝。他不敢表现出任何异常,努力扮演着一个“正常”的都市贫民,麻木,疲惫,为债务发愁。他甚至又联系过一次小雅,含糊地表示自己最近工作压力大,可能暂时无法联系。小雅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最后只说:“阿循,你听起来……很不好。如果需要,我一直在。”
“我没事。”他仓促地挂断,害怕再多说一秒,就会控制不住泄露内心的惊涛骇浪。
而夜晚,他则潜入地下,跟随拾荒者,在她的某个隐蔽据点——一个堆满破旧服务器和神经接入设备的废弃仓库——进行“探索”。通过那个粗糙的接口和拾荒者不知从何处搞来的非标设备,他一次次主动沉入“溯光”,或者说,t-734的记忆深渊。
这过程如同酷刑。每一次进入,都像是在剥离自己的皮肤。他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恐惧,源自被追捕、被湮灭的原始恐惧。他更清晰地听到那个死囚(或许该叫他734)内心的嘶吼与挣扎。那些“虚幻的情节”不再是模糊的片段,而是带着毛刺的、鲜血淋漓的现实切面。肮脏的交易,残酷的刑罚,同伴在眼前倒下,信念在泥沼中打滚……
但同样清晰的,还有那个女孩。
她依然没有清晰的面容,但她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她的声音开始有了具体的音色,清亮,带着某种不易折损的韧性。他能更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手指,纤细,却有着练剑或是长期劳作留下的薄茧。她会在734最绝望的时候,递给他一块干硬的面包,会在寒冷的雨夜,与他挤在漏风的破屋里,低声哼唱一首旋律古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歌谣。
“我也不能凝聚星辰多一些……”有一次,在记忆的碎片里,他(734)仰望着被污染云层遮蔽的、看不见星辰的夜空,喃喃低语。声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以及一丝不甘熄灭的余烬。
女孩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掌不算温暖,甚至有些凉,但那接触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实的平静传递过来。
“但风凛冽,”她接了下去,声音很轻,却像楔子钉入黑暗,“握紧你的手,不怕夜更迭。”
阿循在接入舱里猛地一颤。这句……这句他曾在第一次体验“溯光”时,在模糊的愿景熄灭后,于冰冷的雨夜中“听”到的话,原来是在这里!是在这样的绝境中,两个人之间笨拙却坚定的盟约!
憧憬熄灭?不,那段记忆里,憧憬从未真正熄灭。它只是被残酷的现实碾压成了更细碎、更隐蔽的火星,深埋在污泥之下,靠着两个人掌心那一点微薄的温度,艰难地维系着。
他开始不可自制地“憧憬”每一次与她在记忆中的“相遇”。他开始在清晰的、安全的、却冰冷空洞的现实世界里,疯狂地思念那个模糊的、危险的、却拥有真实温度的身影。他分不清,他渴望的是那段记忆本身,还是记忆里那个代表着他贫瘠人生中从未接触过的“真实”的她。
“你入戏太深了。”一次探索结束后,拾荒者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冷冷警告,“记住,那是734的记忆,不是你的。那个女人,无论她是什么,也只存在于过去。你的任务是找到记忆癌的核心节点,找到它自我复制的规律,我们才有可能在你被彻底同化、或者被‘清道夫’找到之前,找到剥离它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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