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视觉编辑师(2/2)
她哭得那么绝望。
而我,什么都不记得。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恐惧顺着脊椎爬升,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沸腾的、几乎要炸裂胸膛的探究欲。谁?是谁修改了我的记忆?还是……修改了她的?目的?眼前这个女孩,是谁?我,又是谁?
这个世界模糊虚幻的底色,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如此狰狞地扑到我的眼前。
我猛地抬手,止住助理即将启动的紧急程序。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但却异常清晰,砸在死寂的操作间里:
“不。”
“继续深入。”
“接入二级神经映射。我要看到这段记忆的原始编码——所有细节,一点不许漏掉。”
“老板?!”助理的声音变了调,充满了劝阻的意味。二级映射意味着更深度的介入,风险呈几何级数增长,对双方都是。尤其在这种明显异常的情况下,这简直是疯子行为。
但我已经顾不得了。握在控制台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我必须知道。
那双屏幕里和我一模一样的眼睛,在冰冷的雨夜反光中,到底藏着什么。
我无视了耳麦里助理几乎带着哭音的阻止,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地输入一连串 override 指令,权限代码强行通过了安全警报。嗡鸣声变了调,从低吟转为一种更深沉、更具侵入性的频率,像某种深海巨兽正在苏醒。贴附在女孩太阳穴上的连接器发出极细微的高频震动,她的身体在躺椅上猛地弹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被痛苦拧紧的呻吟。
屏幕上的图像开始扭曲,雨丝不再是垂直落下,而是被拉长、旋转,色彩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一样浑浊地搅在一起。男人的脸在扭曲的光影中忽明忽暗,那双和我一样的眼睛时而逼近,占据整个屏幕,时而又退远,融入一片混沌的黑暗。破碎的音频片段尖啸着刺入耳膜——哭泣声、雨声、引擎轰鸣的杂音、还有那个冰冷的男声碎片“……不值……”、“……结束……”——所有一切都失去了时序,混乱地叠加、冲撞。
我在挖掘。粗暴地撬开记忆的保护壳,向最原始的、未被意识后期修饰和遗忘机制污染的数据层深入。
脑机接口传来过载的尖锐警报,助理在耳麦里语无伦次地重复着风险提示。我全部屏蔽了。我的全部精神都聚焦在那片沸腾的混沌里,像最贪婪的猎食者,搜寻着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异常。
痛苦。巨大的痛苦情绪通过共感反馈冲刷着我的神经,是她的痛苦,绝望得像深海的压力,要把我的头骨压碎。但我咬着牙,承受着,意识像探针一样在情绪的泥石流中艰难前行。
找到了。
一个极其微小的“噪点”。
在记忆影像的数据流深处,一个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微小断层。它不是自然记忆磨损产生的模糊,那种模糊是柔和、弥散的。这个断层,边缘过于规整,细微得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切口留下的疤痕,巧妙地镶嵌在视觉数据的传输节点上。如果不是用这种近乎破坏性的深度扫描,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有人在这里动过手脚。技术高超得可怕,几乎是艺术级的。这不是删除,是更精巧的替换和覆盖,完美地嫁接到了原始记忆的神经通路上,天衣无缝。
我的心跳再次擂鼓。
是谁?谁有能力做到这种程度?这种技术,远远超出了市面上任何一款民用甚至军用记忆编辑产品的范畴。这手法…隐约透着一种令我脊背发凉的熟悉感,一种出自同源却又比我精湛冷酷数倍的风格。
我试图锁定那个“噪点”,解析被覆盖层下面的原始数据。
就在我的意识触角即将碰触到它的瞬间——
屏幕猛地一黑。
不是系统宕机的黑,是一种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的黑。
下一秒,绝对的黑暗中心,浮现出一个极细微的银白色光点。
光点迅速扩大,拉伸,形成一条无限延伸的、冰冷的银线。
银线开始旋转。
变成一个漩涡。
我的意识,像被无形巨力攫住,猛地被拖向那个漩涡。操作间、屏幕、躺椅上的女孩、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那个冰冷的、旋转的银色漩涡,它不反射任何光线,只是散发着一种非物质的、指令性的纯粹存在感。
漩涡深处,一个意念被直接“打印”在我的认知里,没有声音,没有文字,却清晰得如同刻印:
“警告。权限冲突。禁止访问核心加密层。”
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排斥力传来。我不是在操作仪器,我是被那漩涡粗暴地“吐”了出来。
砰!
我身体剧烈后仰,撞在控制台上,后腰一阵锐痛。眼前的景象恢复了,依旧是那间充斥着幽蓝光线和嗡鸣的操作间。屏幕上的图像变回了那场暴雨,那个男人的背影,但变得极不稳定,雪花噪点疯狂闪烁,仿佛随时会崩溃。
“呃啊——!”躺椅上的女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反弓起来,像是正在遭受电刑,连接器啪地一声从她太阳穴弹开,带出一缕细微的血丝。所有生理监护数据疯狂报警,尖啸声撕扯着空气。
“强制断开!快!”助理的尖叫终于穿透了我的耳鸣。
我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手指颤抖着,狠狠拍下了紧急中止的红色按钮。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仪器嗡鸣消失,屏幕彻底变黑。只剩下生理监护仪上逐渐平缓、但依旧混乱的曲线,和女孩微弱而痛苦的喘息声,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撑着控制台,稳住发软的双腿,视觉还有些恍惚。口腔里充满了金属锈蚀般的血腥味,不知道是来自共感反馈,还是我自己咬破了口腔内壁。
助理惊慌失措地冲进来,去查看女孩的状况,给她注射镇静剂。
我慢慢直起身,目光落在那个蜷缩在躺椅上、陷入药物性昏睡的女孩脸上。苍白,脆弱,布满了未干的泪痕和冷汗。
她记忆中的那个男人,是我。
而那段记忆,被一个技术远超于我的人,用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加密锁死了。
有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谜团,像深渊一样在我脚下裂开。我所认知的世界,我的记忆,我的职业,甚至我自身,都可能是在这个谜团之上构建出的脆弱假象。
我走过去,推开手足无措的助理,手指拂开女孩被汗水粘在额角的湿发。
陌生的触感。陌生的面容。
可那段被加密的记忆,却藏着我的脸。
我俯下身,靠近她毫无血色的耳垂,用极低的声音,仿佛怕惊动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也仿佛是在对自己发誓:
“我不知道你是谁。”
“也不知道我是谁。”
“但我们会弄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