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编号089的藏品(2/2)
江临推门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处理完公事后的轻松,边走边随意地整理着衬衫袖口。“看得怎么样?”他的目光扫过我,很自然地落在我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间隔里,什么龌龊都未曾发生。
那笑容,曾经让我觉得如沐春风,此刻却像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每一个弧度都透出虚伪的冰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汹涌而上,我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压制住呕吐的冲动。喉咙发紧,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强迫自己牵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回应,脸部肌肉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只扯出一个极其难看、可能比哭还扭曲的弧度。
“还……还好。”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过木头。
他似乎并未察觉我的异样,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的视线越过我,落在我放在沙发扶手上、因为用力紧握而指节泛白的手,然后很自然地伸手拿起了他自己的手机,看也没看就揣进了裤袋。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无谓。
“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得如同在谈论天气,“下周五我生日,在南山那边的别墅。穿那条红裙来,嗯?”他走过来,俯身,带着清冽须后水味道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压得低沉,带着一丝蛊惑的磁性,“我想看你穿它的样子,一定……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他的指尖,习惯性地想要拂过我垂落颊边的发丝。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我猛地侧过头,避开了。动作突兀而僵硬。
他的手顿在半空中,指尖距离我的脸颊只有几厘米。空气瞬间凝固了。他眼底那点温和的笑意倏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快的、如同寒冰乍裂般的审视。那目光锐利冰冷,带着一丝被打扰了掌控节奏的不悦,直直地刺向我,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我灵魂深处那无法掩饰的抗拒和……洞察。
那眼神只停留了短短一瞬。快得让我几乎以为是自己惊惧之下的错觉。下一秒,那点不悦便如同水纹般消失无踪,他又恢复成那个风度翩翩的江临。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插回裤袋,嘴角甚至重新挂上了一丝浅淡的、无懈可击的弧度。
“怎么了?不舒服?”他问,语气里恰到好处地掺入了一丝关切。
“没……没有。”我垂下眼,避开他深不见底的视线,声音依旧干涩,“可能……昨晚没睡好。”拙劣的借口。
“那早点回去休息。”他点点头,语气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生日宴,别迟到。”
走出那栋冰冷豪华的公寓大楼,夏夜微热的风扑面而来,却丝毫无法驱散我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江临最后那个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针,深深扎进我的神经里。那不是关心,是警告,是确认猎物是否脱离掌控的冰冷审视。他知道了。或者至少,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反常。那条他指定的红裙,此刻不再是甜蜜的礼物,更像一张华丽的催命符,一个我必须踏入的、精心布置的陷阱。
下周五。南山别墅。
时间像个冷酷的刽子手,无论我如何抗拒,那一天终究是来了。傍晚,暮色四合,城市华灯初上。我站在狭小宿舍的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影苍白得像褪了色的纸。身上是那条价值不菲的红裙,浓郁如血的色泽,精妙的剪裁完美贴合着身体曲线,衬得肌肤胜雪。这曾被他誉为“只为我量身定制”的颜色,此刻却像一层黏腻的血浆裹在身上,沉甸甸的,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镜中人的眼神空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冰冷的火焰。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裙摆光滑的布料,触感冰凉。手机在梳妆台上震动了一下,是江临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和一个地址:【等你。】
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温情。冰冷的命令。
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似乎也无法冷却胸中翻腾的岩浆。我拿起桌上那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黑色塑胶方块——一个微型录音笔,是周薇帮我弄来的。开启,确认红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然后把它小心地藏进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的手拿包夹层里。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塑料外壳时,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拿起包,转身。
推开门,走进外面闷热的夏夜。奔赴一场结局早已注定的审判。
出租车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窗外的城市灯火逐渐缩小、模糊,最终被浓密的树影取代。南山别墅区隐匿在葱郁的山林之中,只有零星几盏昏黄的路灯点缀着寂静。车子最终停在一扇巨大的、雕花繁复的黑色铁艺大门前。门内,是灯火通明,隐约传来音乐和人声笑语。
付钱下车,高跟鞋踩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清脆又孤寂的声响。别墅厚重的橡木门虚掩着,里面流淌出的暖光、音乐和欢声笑语,像另一个世界的喧嚣,与我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管家早已等候在门厅,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脸上是训练有素的、毫无波澜的恭敬。看到我,他微微躬身,一丝不苟:“苏小姐,这边请。江先生吩咐过了。”
他引着我穿过宽敞奢华、摆满了艺术品和鲜花的门厅,走向别墅深处更开阔的空间。越往里走,音乐声和人声越清晰,空气里混杂着香槟、高级香水、雪茄和食物的甜腻气息。
管家在一扇高大的双开门前停下,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推开门。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照耀得如同白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西装革履的男士和妆容精致的女士们端着酒杯,低声谈笑,构成一幅上流社会司空见惯的浮世绘。
然而,就在这流光溢彩的画面中央,仿佛被聚光灯无形地圈定,站着十几个年轻女孩。
她们散落在大厅的不同位置,或独自倚着罗马柱,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姿态各异。但她们身上,都穿着裙子。
红色的裙子。
深红、酒红、玫红、绯红、橘红……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各种浓烈饱和的红,在璀璨的灯光下肆意燃烧,灼人眼目。吊带的、抹胸的、长袖的、露背的、长款的、短款的……款式各异,唯一不变的是那铺天盖地的红,以及穿在这些年轻、漂亮、身材窈窕的女孩们身上所散发出的、张扬的、带着侵略性的“惹火”气息。
我的脚步在门口钉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眼前是一片令人晕眩的血色汪洋。那条被我视为“独一无二”的红裙,此刻成了这血色海洋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那些女孩,她们脸上带着或矜持、或妩媚、或略带茫然的笑意,像橱窗里被精心摆放、等待被挑选的商品。
江临!那个名字在我心底无声地嘶吼,带着血腥味。他站在大厅的另一端,被几个人簇拥着,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正含笑说着什么。他似乎感应到了门口的注视,微微侧过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影,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四目相对。
隔着整个喧嚣浮华的宴会厅,隔着那片刺目的、由不同女人构成的红,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惊讶,没有躲闪,没有愧疚,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淡漠,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棋子的冷漠。那眼神,和在拍卖行初遇时鉴赏一件物品的眼神,何其相似!只是此刻,那评估的意味褪去,只剩下彻底的、冰冷的漠然。仿佛在说:看,你不过是其中之一。认清你的位置。
那目光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瞬间将最后一丝残存的、可笑的幻想彻底粉碎。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几乎站立不稳。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是此刻唯一能让我保持清醒、不至于当场崩溃的东西。
就在这时,那个引我进来的管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侧。他手里捧着一个包装异常精美、系着暗红色缎带的礼盒。盒子不大,但包装的材质和细节无不彰显着昂贵。
“苏小姐,”管家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宣读一份再普通不过的日程安排,“江先生说,这是给089号藏品的回礼。请您收好。”他将礼盒递到我面前。
“089号……藏品?”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管家脸上依旧是那种刻板的恭敬,没有解释,只是重复:“是的,089号藏品。江先生吩咐的。”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僵硬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礼盒缎面。接过来。很轻。轻得没有任何分量。像一颗被掏空了的心。
管家微微躬身,无声地退开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宴会厅的入口处,像一个突兀闯入的异类,手里捧着那个扎眼的礼盒,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或好奇或探究或了然的视线。那些穿着红裙的女孩们,目光也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甚至带着点同病相怜的麻木。
我的目光越过人群,再次投向江临的方向。他正举杯与旁人示意,嘴角噙着优雅从容的笑意,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一切,或者说,这一切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
最后的审判,由自己执行。
我没有走向他。没有质问。没有哭喊。所有的愤怒、羞辱、心碎,在管家说出“089号藏品”的那一刻,在江临那彻底漠然的眼神里,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那是一种燃烧到尽头、只剩下死灰般的决绝。
我抱着那个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礼盒,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那片刺目的红和喧嚣的浮华。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而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的心尖上。
走出别墅大门,山间清冷的夜风猛地灌过来,带着草木的湿气。别墅里温暖的光和乐声被厚重的门隔绝在身后,世界瞬间只剩下黑暗和寂静。只有门前巨大的欧式喷水池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哗哗的水声在寂静的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走到喷水池边。池水在幽暗的灯光下泛着粼粼的微光。
低头,手指有些颤抖,但异常坚定地撕开了礼盒上那华美的暗红色缎带,扯开了包装纸。打开盒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条红裙。
那条他亲手递给我,说“只为你量身定制”的红裙。
此刻,它被仔细地折叠着,躺在同样昂贵的丝绒衬垫上,颜色在夜色下显得更加幽深,如同凝固的血液。
我伸出手,指尖冰冷,捏住了裙子的肩带,将它从盒子里提了起来。丝滑的布料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像一面血色的旗帜。
目光落在裙子内侧的领口标签上。那里,原本品牌商标的位置,此刻清晰地印着一行黑色的、冰冷的数字和字母:
**no.089**
那小小的标签,像一枚烧红的烙印,狠狠地烫在我的视网膜上。089。一个编号。一个冰冷的序列。一件被归类、被标记、随时可以被替换的藏品。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自欺欺人,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得粉碎。我甚至能想象出他吩咐管家准备这个“回礼”时的表情,带着一丝嘲弄,一丝掌控者的无趣。
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我死死攥着那柔软的布料,指尖因为用力而深陷下去,指节泛出青白色。下一秒,手臂猛地扬起,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条鲜艳的红裙狠狠地、决绝地掷向哗哗作响的喷水池!
“哗啦——”
一声不算响亮的水花溅起声。那抹刺目的红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然后跌入涌动的池水中。冰凉的池水瞬间浸透了昂贵的布料,它漂浮了一下,像一只垂死的红色水鸟,然后被翻涌的水流拉扯着,一点点下沉,沉向黑暗的池底。池水被晕染开一小片模糊的暗红,很快又被新的水流冲散。
胸腔里那股翻腾的、几乎要炸裂的灼热岩浆,随着那红裙的沉没,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不是爆发,而是迅速地冷却、凝固,变成一种坚硬无比的、冰冷的决心。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然后,我抬起脚,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踩向一直紧攥在另一只手里的手机——那个承载了所有不堪、谎言和屈辱记录的工具。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山夜里格外刺耳,如同某种仪式终结的钟鸣。屏幕在鞋跟下瞬间爆开蛛网般的裂痕,黑暗彻底吞噬了最后一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