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拦路(2/2)

他抱了抱拳,算是行了礼,随即目光越过景四,试图寻找所谓的“安平县君”,“我等山野小民,不敢拦王爷大驾!今日在此,只为求见划走我们祖辈山林、断了我们活路的安平县君,当面问一句:朝廷要建镇子,我们小民不敢拦,可没了山林猎场,没了河边滩地,我们这几村老小,往后靠什么活?官府给的迁移银子,够买几亩薄田?又能吃上几年?我们…我们要个活路!”

他的声音起初还有些发颤,说到后来,却越来越激愤,带着底层百姓被逼到绝境时的绝望与不甘。

他身后的山民们也都红了眼睛,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

苏安在车里听得清楚。

她撩开车帘,在乔氏担忧的目光中,下了马车,走到队伍前列,站在裴景之马侧稍后的位置。

“我便是苏安,陛下亲封的安平县君,也是此次奉旨建镇的主事之人。”

她的声音清晰平和,不高,却足以让对面的人听清。

所有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山民们眼中充满了惊讶、怀疑,还有更深的愤懑——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的妇人?

赵老栓也愣了一下,但随即眼神更加锐利:“县君?好!既然县君在此,小老儿便斗胆问一句:县君要建镇,占的是朝廷的地,我们小民无话可说!可这山里的野物,河里的鱼虾,林中的菌子草药,是我们祖祖辈辈指着活命的东西!如今地划给了县君,是不是这山、这河、这林子里的出产,也全归了县君,再不许我们沾边?若是如此,便是逼我们这几村人去死!县君今日若不给个明白话,我们…我们便死在这里,也要让县君知道,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

他的话引起了山民们强烈的共鸣,一阵愤怒的低吼响起。

民夫们则噤若寒蝉,悄悄看着这场面。

苏安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因为对方的激动而失措。

待赵老栓说完,她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稳:

“赵老丈,还有各位乡亲,你们的话,我听明白了。你们并非反对朝廷建镇,而是担忧失了山林河泽之利,断了生计,对官府之前的迁移安置不满,对未来惶恐无依。是也不是?”

她的话直接点破了核心矛盾,而非纠缠于是否“拦路”。

赵老栓和山民们再次一愣,没想到这位县君如此直接。

“正是!”赵老栓梗着脖子道,“官府的银子,吃不了几年!没了打猎采药摸鱼的地方,我们除了等死,还能干什么?”

苏安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些面黄肌瘦却眼神倔强的山民,又看了看身后那些同样茫然无措的民夫,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赵老丈,各位乡亲,请听我一言。”她提高了些声音,“陛下御赐土地,令我苏家村在此建镇安家,是为了让流离失所之人能有片瓦遮头,有地可种,有工可做,安居乐业。此乃皇恩浩荡,亦是我等本分。”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然,皇恩所至,非为驱赶掠夺。建镇,不是要将原本生活在此的人逼上绝路。山林河泽,乃天地所生,非一人一家之私产。以往诸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乃是生计所迫,亦是天地所赐。”

山民们安静下来,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苏家镇要建的,不是一个只顾自己、与周边争利的小寨。”

苏安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静力量,“而是一个能与周边乡邻共存、共荣之地。镇子需要人手建设,需要匠人做工,需要护卫安全,也需要熟悉本地山川物产之人,协助管理山林,采收药材,养护河泽。”

她看向赵老栓:“赵老丈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户,对山中路径、兽踪、草药分布,想必了如指掌。诸位乡亲,也各有在山林河泽间谋生的本事。这些本事,难道除了打猎捕鱼采药自己吃用换钱,便再无他用了吗?”

赵老栓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她话里的意思。

“我的想法是,”苏安清晰地说道,“苏家镇愿聘请赵老丈及诸位有经验的乡亲,作为镇中‘山林河泽协管’。一来,协助规划镇子周边的山林采伐、药材培育、河泽养护,使资源得以持续利用,而非涸泽而渔;

二来,镇中工坊、医馆需要药材、皮毛、鱼获等原料,可按市价向诸位收购,或由诸位按镇中要求进行采收;

三来,镇子建起后,也需要熟悉本地地形的护卫巡逻。如此一来,诸位虽不能再如以往般随意进山入河,却有了更稳定、更长久的收入来源,手艺也能派上更大用场,岂不比守着日渐贫瘠的山林,或是一次性拿些迁移银钱坐吃山空更好?”

她的话,如同在沉闷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不仅是山民们目瞪口呆,连身后的民夫、苏家村人,乃至玄甲骑兵,都露出了惊异之色。聘请山民做“协管”?收购原料?提供工作?

这哪里是驱赶和掠夺?这分明是…要将这些原本可能成为对立面的原住民,吸纳进来,变成合作者甚至自己人!

赵老栓张大了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他身后的山民们更是交头接耳,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骤然升起的希望。

“县…县君此言…当真?”赵老栓声音干涩,带着无比的紧张和期盼。

“军中无戏言,建镇亦然。”苏安语气郑重,“具体章程、待遇、职责,待我们抵达地方,安顿下来后,可与诸位细细商议,立下字据,双方遵守。但前提是,诸位需先让开道路,让我们的人过去,开始清理地基。否则,一切皆是空谈。”

她给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未来图景,却也设下了明确的前提——停止对抗,让路。

赵老栓脸色变幻不定,内心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他看了看身后同样激动又忐忑的乡亲们,又看了看眼前这位气度沉静、不像说假话的年轻县君,以及她身后那位沉默却威势惊人的王爷和精锐骑兵……

终于,他重重地将拐棍往地上一顿,长叹一声:“罢了!县君把话说到这份上,我等若是再拦,便是真不识抬举,断了自家儿孙的活路了!”

他转身,对山民们吼道:“都听到了?县君给咱们指了新路!是条活路!把家伙都收起来!让开!让县君和王爷过去!”

山民们迟疑了一下,但在赵老栓的瞪视下,还是慢慢收起了武器,向两旁退开,让出了那条上山的小路。

一场眼看要激化的冲突,竟以这样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暂时平息了。

苏安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但她也知道,这只是开始。

口头承诺要变成现实,还需要大量的具体工作和诚信的积累。

而这些山民,将会成为她建镇过程中,第一批需要真正去安抚、融合的“邻居”。

裴景之一直沉默地旁观着,此刻,他的目光落在苏安沉静的侧脸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激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