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京城除夕,车中展卷(2/2)
“当真是……惊世骇俗,情深似海。”
“你究竟……来自何方?”
马车静静停在街角暗处,隔绝大部分喧嚣。
沈清辞几乎是跌坐进柔软车厢坐垫里,顾不上平日仪态,急促对车夫吩咐:
“暂勿回府,就在左近缓行。”
芳儿担忧看着她,识趣缩在角落,不敢出声。
车厢内,只悬挂一盏小小羊角灯,散发昏黄光晕。
光线摇曳,映照沈清辞微微起伏胸口和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
她深吸好几口气,试图平复几乎要跃出喉咙的心跳——
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带着近乎虔诚的颤抖——
开始小心翼翼拆卸竹筒密封。
油纸被一层层剥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
是一枚素雅月白色香囊。
样式简洁,针脚细密,银线绣几茎清幽兰草,形态飘逸灵动。
她轻轻拿起,凑近鼻尖。
一股清冽澹远、空灵澄澈的兰花香气瞬间沁入心脾——
与她平日所用任何香料截然不同,纯粹而高级。
中间果然夹杂一丝极澹的、清苦草木气息,非寻常药味,倒像某种精心调配、带着安神效用的植物精华。
这独特香气,让她纷乱心跳奇异地缓和片刻。
眼眶却蓦地一热。
这是他……特意为她寻来或调制的吗?
她将香囊紧紧攥在手心,冰凉指尖仿佛也能感受到一丝遥远暖意。
然后——
屏住呼吸,展开那卷同样被保护得很好的画轴。
昏黄灯光下,画卷缓缓呈现。
首先占据视野的——
是冰冷、坚硬、泛着金属寒光的雪山峭壁,占据画卷大半,充满压迫性力量感。
视线下移,是一角粗粝石殿窗口。
窗内,跳跃炭火盆散发着微弱却温暖光晕。
而就在这冰冷与温暖、蛮荒与寂寥的交界处——
一个身着厚重皮毛的年轻男子侧身而坐。
他面容清癯,脸色苍白如纸,眉宇间凝结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病气。
唇色浅澹,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脆弱。
仿佛下一刻就会在这苦寒之地消散。
然而——
他那双望向窗外的眼眸,却深邃如同寒夜里星辰。
里面没有绝望,没有哀伤。
只有一片沉淀下来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以及一种……超越肉身痛苦的、不屈的坚韧与澹然。
他的姿态,并非囚徒的萎靡——
而更像一位在绝境中与天地、与命运进行无声对话的孤独行者。
画的留白处,题着一首诗。
字迹能看出书写者的虚弱,笔锋带着不易察觉颤抖——
但其间蕴含的风骨却嶙峋傲然,力透纸背。
那诗句,是她从未在任何典籍上见过的——
辞藻秾丽华美,想象瑰奇,意境超凡: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这诗——
沈清辞心中剧震。
这绝非当世任何流派手笔。
其气象之宏大,比喻之精妙,对美人赞誉之极致——
简直不似凡人能作!
难道真如王芷嫣所说,是“谪仙之语”?
可他……江临渊,一个活生生的人——
怎么会写出这样的诗?
还将其题在这描绘他自身困境的画上?
这极致的奢华赞颂与他所处的极端苦寒,形成了强烈到令人窒息的反差。
那“云想衣裳花想容”的绝世风华——
映衬着他病骨支离的身影和身后雪山石壁。
荒谬——
却又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悲壮与深情。
他是在用这种近乎荒谬的方式告诉她——
在他心中,她便是那值得用最华美辞章赞颂的倾国名花。
无论他身处何等地狱——
此心此情,璀璨不灭?
这“名花倾国两相欢”——
这“解释春风无限恨”——
是他跨越生死、无视境遇,对她发出的最炽烈、最固执的宣告吗?
沈清辞目光死死钉在画中人脸上——
钉在那熟悉眉眼间深藏的疲惫与不屈上。
再移向那与她所处环境格格不入、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心力才题写下的、如同仙音般的瑰丽诗篇。
纤细手指,不由自主抚上画中他那冰凉面颊。
指尖传来的却只有宣纸粗糙质感。
一滴滚烫泪水——
毫无预兆挣脱眼眶束缚,直直砸落在画轴上。
在那墨色与朱砂交汇的“露华浓”三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湿痕。
她慌忙用衣袖去蘸,生怕污了这跨越千山万水、蕴含着如此惊世秘密与深情的珍贵画卷。
另一只手,则更加用力攥紧了那枚散发着空谷幽兰香气的香囊。
冰凉丝绸贴着她温热掌心。
那独特香气丝丝缕缕萦绕着她,仿佛是他无声陪伴与慰藉。
车厢外——
是帝都除夕夜的万丈红尘,喧嚣震天,欢声笑语如同温暖潮水,不断拍打薄薄车壁。
而车厢内——
却是一片死寂冰原与一场无声燃烧的、源自另一个灵魂的烈焰。
沈清辞蜷缩在坐垫里——
将那张画和那枚香囊紧紧抱在胸前。
脸颊贴着冰凉画轴,任由无声泪水肆意流淌,沾湿衣襟——
也沾湿了怀中那来自苦寒雪域的、承载着未知诗篇、异香与一颗赤诚真心的全部重量。
他究竟是谁?
从何处得来这谪仙般的诗句?
又为何在自身难保之时——
为她备下这样一份揉合了惊世才华与极致深情的礼物?
这画——
这诗——
这香囊——
无一不在诉说着一个超越她认知的故事。
一个关于那个名叫江临渊的男子——
最深、最沉的秘密与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