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六·百川盈(3)(2/2)
“不知道呀,这是在闹哪出?那仙子也太咄咄逼人了,怎么没人出手相助,三清的人呢?”
“啧,你是不是问道仙会没认真看?妊熙可是榜上第四位,前五里面唯一的女修,谁敢招惹她?肯定得回去搬救兵啊!”
“难怪整个仙会都没见他露过面,原来是个凡人,呵……听说三清宋氏的族人一代比一代凋敝,看来这所谓的四大仙门之一,气数也快尽了。”
议论纷纷,妊熙却充耳不闻,视众多围观者于无睹,径自倾身掠过,足尖一点落在亭台栏杆上,抱臂而立,轻蔑地睨着他道:“怎么了,起来啊,你不是要证明给我看么?你打算跪着证明?还是说,你打算跪着求饶?”
“……我迟早会证明。”
宋渡雪声音嘶哑,胸膛急促地起伏着,骤然侧首,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钉向她:“我不愿与你计较,妊熙,但你不要得寸进尺。”
妊熙嗤笑一声,青葱般的纤指掐诀轻捻,一道闭口咒无声施展,宋渡雪当即闷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一塌,背后似有千钧重,压得他根本直不起腰,只能咬紧牙关,拿双臂死死撑住地面,拼尽全力维持住最后一丝尊严。
“装腔作势,你又能如何与我计较?拿三清山来压我么?还是拿你宋家的爹爹爷爷、师祖师尊?除了出身,你宋渡雪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一声裂帛般的剑啸猛然炸响,宛如九天惊雷贯耳,竟引得风云变色,众人头顶的晴空一暗,一柄缠绕着雷光的漆黑长剑刹那破空,剑身未至,轰鸣的剑气已有雷龙之威,围观者见状,纷纷忙不迭地后退,生怕被那剑气波及。
妊熙骇然变色,话音戛然而止,手诀翻飞,周身灵气疯狂涌动,四面八方的山石应声而起,如受无形巨手牵引,飞速聚拢在她身前,凝成一面厚重的金石之盾,试图硬抗。
然而那盾在雷光下简直像是纸糊的,连一息都没撑住,就被摧枯拉朽地撕得粉碎,黑剑长驱直入,杀气毕露,暴怒的剑气直逼她眉心,却在最后一刻倏然一偏,“嚓”地削断了妊熙耳畔一缕长发。
宋渡雪只觉身后压迫骤消,刚才松了口气,朱英已身形如电,倏然掠至摇摇欲坠的亭台中,俯身将人扶起,却发现宋渡雪额头红肿,似是受伤了,眸光顿时一暗,指尖轻轻抚上伤痕,寒声问:“这是她干的?”
宋渡雪见她周身灵压鼓荡,连发丝都开始狂乱飞舞,显然是怒火中烧,满心委屈忽然就散了大半,拉下她手腕,轻声道:“没关系,皮外伤,擦点药就好了,我们走吧。”
朱英咬了咬牙,抬手召回莫问:“你先跟他们回去。”
手腕一旋,黑剑嗡鸣不休,在空中割开一道刺目的白弧,锋芒直指亭外的妊熙,面寒如冰地喝道:“来,我跟你打。”
妊熙神色凛然,还不待回答,宋渡雪却又伸手牵住她袖子,低声劝阻:“算了,阿英,她敌不过你,没必要,传出去还说是你恃强凌弱。”
这话说的,外面一圈围观修士的神情都古怪起来,更别说妊熙本人,脸色唰地阴沉似水,将满口贝齿咬得咯吱作响——骄傲如她,岂能忍受此等羞辱,可众人又不是瞎子,单从刚才那一剑就足以看出,这话还真没什么问题,同等境界,破道的剑修与合道的术修,那不能叫交手,那是单方面的殴打。
朱英被人碰了逆鳞,正是火冒三丈,非得还回去不可,冷冷道:“她能欺负你,我就不能欺负她?松手。”
“可是我想走,”宋渡雪落寞垂眸,眼睫轻轻一颤:“我想回去了。”
“……”
朱英阖上双目深吸了口气,强压下胸中怒火,松开剑柄,莫问收敛了令人心悸的杀气,平缓落地,乖顺地停在他脚边。
“好。”
两人踏上长剑,凌空飞起,把此时还不尴不尬杵在外头的妊熙当空气,打算直接回山下松阴小院,谁知此女还不吃教训,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讥讽道:“真叫我长见识了,三清大公子,遇事却要靠女人,你就不羞么?”
朱英心情已经糟糕至极,闻言凶神恶煞地瞪她一眼:“有何可羞?我乐意被他靠,阁下这辈子从不靠女人,想必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滚开,再挡道休怪我动手。”
妊熙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难看地琢磨片刻,发现没法反驳,更没法动手,只好憋出一声愤怒的冷哼,使劲一甩衣袖,引动掌心法诀,乘云披霞地飘走了。
宋渡雪却又被她两句话哄高兴了,一时间什么恶言恶语都可以当作大黄乱吠,全然不往心里去,途中甚至多次主动开口搭话,奈何朱英爱答不理,只敷衍地“嗯”两声当回应,直至回到芥子小楼仍是如此,宋渡雪便知大事不妙了。
她话虽一向不多,却极少这么冷淡,宋大公子心中惴惴,暗想难不成是他拦着她打架,把人惹生气了?
眼看再不问朱英就要走了,宋渡雪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满地找话茬:“那个……你待会还要回山上吗?”
朱英面无表情地拧上药膏盒盖,放回架中:“不去了。”
“那你准备去哪?”
朱英憋了一肚子火,只想找个人发泄一顿,随口答道:“不知道,问问严兄在哪。你有什么事?”
宋大公子顿时哑巴了,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没事”,眼神却像鱼钩似的,幽幽地挂在她身上,跟着她从屋子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
朱英找了半天没找着那盒消肿止痛的药膏,愈发烦躁,背后还老阴魂不散地跟了双眼睛,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来,皱眉问:“到底有什么事?”
“……妊熙就是吓唬我,不敢真把我怎么样,我心中有数,不理她就是了。而且她是冲我来的,我与她之间的私事,你不必为此跟她撕破脸。”宋渡雪极力解释了一番,可怜兮兮地瞅着她道:“阿英,你不要生气了。”
“吓唬?”
结果朱英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两步,指着他脸上的伤道:“这是吓唬?”
宋渡雪却不甚在意:“只是撞了一下而已,当真是小伤,只是因为我是凡人,才看起来严重,她若真想下重手,也不止这点程度。”
朱英气极反笑:“照你这么说,她还对你挺温柔了?她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这么护着她?”
宋渡雪眨巴两下眼睛,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等下,阿英,你不知道她是谁?”
朱英冷笑一声,反唇相讥:“我为什么非得知道,她是什么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么?”
宋渡雪失笑:“不是,我……她在问道仙会上排名很高,我以为你们已经认识了。”
朱英莫名其妙地一拧眉,问道仙会上来找她邀战的人太多,每日都是连轴转,压根没精力关注别处,谁知道她是哪位?
“所以她是谁?”
“是昭灵年纪最小的弟子,也是姑射这一代天赋最高的修士,三十三岁渡劫结丹,今年方才三十六。”
“昭灵的弟子?”
朱英对昭灵印象不坏,况且昭灵仙子对她算得上有救命之恩,对恩人的弟子可额外宽容两分,于是怒火终于平息些许,追问道:“你与她有什么仇怨,她为何要这样对你?”
“因为她的玄女血脉极强,刚出生时就被昭灵挑中,是跟着师姐长大的。”宋渡雪自嘲地垂眸一笑:“对,就是我母亲。”
“……”
“我母亲恨我,所以她也恨我,或许更甚,我觉醒的玄女血脉其实比她还强,所以但凡我是个女子,姑射的小凤凰就轮不到她来当了,如此这般的非议,恐怕自我出生开始,就围绕她至今。”
朱英闻言却不满地皱紧了眉头:“你体谅她那么多做什么?无论如何,恃强凌弱就是不对,你又没做错,无论是出生还是血脉都不是你能选择的,凭什么需要向她们赎罪?”
宋渡雪叹了口气:“换做别的事情自然如此,但是此事不一样,阿英,妊桃毕竟是我的母亲,哪怕我从未见过她的面,她也是怀胎十月、将我带到世间之人,我没法不对她心怀愧疚,你能明白吧。”
朱英自然明白,虽然自小身边的长辈都在不停地告诉她,阿娘非常爱她,哪怕身体病弱,依然坚持要将她生下来,但偶尔她还是会想,假若没有她,阿娘是否会仍旧平安地生活在世上?
“所以我可能的确是让着她了一些,但只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没有别的意思。”
宋渡雪坦白完毕,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现在能不生气了吗?”
朱英阴晴不定地沉默片刻,终于短促地一点头,随即又再次强调:“即便如此,她要是再敢动你,我也不会顾忌这些,你愿意忍她,我不愿意。”
——所以她当真是因为误以为他在偏袒另一个姑娘而生气。
宋渡雪嘴角压都压不住,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赶紧低头遮掩,暗戳戳地高兴了一会,才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放到桌上,大病两月,装病的功夫已臻化境,简直信手拈来:“那可以帮我擦药么,我手没力气了。”
朱英点点头,将盒盖拧到一半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她方才翻箱倒柜地把房间搜了个底朝天,结果这盒药一直就在他手里?
疑惑抬眸:“你刚才怎么不拿出来?”
那当然是想让你多找一会儿,才能多留一会儿了。宋渡雪满脸无辜地与她对视一眼,这才“恍然大悟”,面露歉意:“原来你刚才是在找这个么?抱歉,我以为你在找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