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苏州(2/2)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一丝无奈:“但这幅画购入已过四年,画廊里其他画作流转都很快,唯独它一直待价而沽。您也知道,艺廊既是艺术殿堂,也需要商业运作来维持。在高端市场,许多藏家偏好寓意喜庆、欣欣向荣的作品,《落英》这个名字……可能让部分潜在买家有所顾虑。”
他看向苏教授,眼神真诚:“画作本身,也如同艺术家的孩子,总是希望遇到懂得欣赏它的伯乐,被看见,被珍藏。所以,我冒昧前来,想恳请苏教授您授权,我们能否为这幅画改一个更利于传播和接受的名字,增加它找到知音的可能性?”
苏教授听完,接过照片,又从抽屉里取出另一副度数更深的老花镜换上,对着灯光,极为仔细地端详起来。他的眉头渐渐蹙紧,看了足足有好几分钟。
然后,他放下照片,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肯定,说出了一句让王鸿飞如遭雷击的话:
“王先生,我想……这里可能有个误会。”
“我并没有画过一幅叫做《落英》的画。”他指着照片,语气非常确定,“这幅画,我看着笔触和用色是有些眼熟,但它绝对不是我苏岱的作品。”
就在这时,画室外间传来一个年轻女孩急切的声音:“苏老师!您快来帮我看看,这个色彩的过渡我总是处理不好,颜料都糊在一起了!”
苏教授无奈地朝王鸿飞笑了笑:“不好意思,学生遇到点技术难题,我去去就回。王先生,你稍坐,容我再仔细回想一下。”说着,他便起身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办公室里只剩下王鸿飞一人,以及满室的茶香和……一个足以颠覆他之前所有认知的惊人事实。
他独自坐在原地,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画是假的?那画廊里那幅标价两百万、被陈奥莉如此重视的《落英》究竟是什么?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办公室门“咔哒”一声合拢,那轻响如同一个落下的开关,瞬间切断了门外世界的所有杂音。
寂静,像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王鸿飞。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下汩汩流动的声音。
他指尖飞快,在搜索框键入了“《落英》 云间艺廊”——他期待着能弹出几条像样的拍卖新闻或展讯,哪怕只有一张模糊的图片也好。然而,页面跳转,结果却是一片贫瘠。
只有在几条关于云间艺廊的旧闻通稿里,模糊地提到了馆内收藏有一幅名为《落英》、价值不菲的画作,并标注了创作者为苏岱。信息止步于此,像一段被刻意修剪过的枝桠,只有光秃秃的结果,没有生长的来龙去脉。
他不甘心,转而调出之前为了帮助画廊起死回生而研究过的内部资料,他有部分查阅权限。
他调出画廊的内部资料,目光如探针般扫过那些记录详实的画作档案。它们像一本本脉络清晰的族谱,出生、流转、归宿,一目了然。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落英》上时,这条清晰的脉络“咔”一声断了。
《落英》在档案里似乎只存在着一个“在库”的状态,像凭空出现一般。它没有过去,没有来源,就像一个凭空出现在家族合影里的陌生人,对着所有人微笑,却无人知晓它的来历。
王鸿飞的大脑飞速计算着。
《落英》标价两百万,按照艺术品市场的常规运作,画廊的利润空间通常在30%到50%之间。那么这幅画的购入价,大概率在140万到150万元左右。
他立刻在购入记录中搜索这个价格区间的画作。结果显示,在这个价位上,云间艺廊近几年购入的作品名录清晰,其中根本没有《落英》这个名字!其他同价位的画作,要么和他之前卖掉的那几幅一样已经易主,要么就还静静地待在库存名单里,唯有《落英》,像一个不该存在的幽灵,只有售价,没有来路。
一个价值近一百五十万的“资产”,竟然查不到合法的“出生证明”?
王鸿飞感到自己的心跳,像一只被攥紧的拳头,在胸腔里沉重地一击。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这已经不仅仅是画作真伪的问题了……一个价值一百五十万的幽灵资产,这意味着账目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黑洞。
《落英》到底是怎么回事?
它的钱是从哪里支出的?是如何入账的?
丁雅雯作为画廊的实际管理者,她不可能不知道!
一个念头猛地窜上来:要不要直接打电话问丁雅雯?
他的拇指已经悬在了丁雅雯的号码上,但下一秒,他又缓缓锁上了手机屏幕。
不行。
不能问。
至少现在不能。
丁雅雯是董屿默的妻子,是陈奥莉的儿媳。这幅画背后站着的是陈奥莉。如果他此刻贸然去问,无异于打草惊蛇。他无法预测丁雅雯会作何反应。无论哪种,都会将他置于被动。
真相往往藏在细节的褶皱里,而打草惊蛇,是最愚蠢的取证方式。
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或者,一个更安全的、能让丁雅雯不得不开口的时机。
他将手机收好,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微凉的碧螺春,一饮而尽。清雅的茶汤此刻尝不出半分甘醇,只剩下冰冷的余味,和他此刻的心境如出一辙。
原本以为只是来谈一笔生意,修改一个名字,却不料一脚踏进了一个更深、更诡异的漩涡。这幅神秘的《落英》,就像一把钥匙,似乎正要为他打开通往某个核心秘密的大门。
门外,苏教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鸿飞深吸一口气,将脸上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摁回心底,换上了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具。他端坐如钟,仿佛刚才那场在寂静中引爆的风暴从未发生。
但那幅名为《落英》的画,此刻在他心里,已不再是一幅画,而是一把钥匙,一个问号,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