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腾元(1/2)

“所以,那幅仍陈阿姨耿耿于怀的画作《落英》,本来叫《腾元》?”林晚星咬了一口刚出锅的蟹壳黄,酥皮“簌簌”往下掉,她赶紧用手接着,烫得直呵气。芝麻和烤酥的猪油香混在一起,在空气里炸开。

“枕河雅集”商场六楼的小吃街人声鼎沸,晚上九点依旧烟火缭绕。

坐了四个半小时高铁从北京赶来的林晚星,饿得能吞下一头牛,此刻正专心对付着满桌的苏州点心。

王鸿飞将她面前的糖粥碗往里挪了挪,免得被她挥舞的胳膊碰翻。

“慢点,没人跟你抢。”他语气纵容,顺手把自己那碟没动过的生煎也推了过去,“这幅画是苏教授和他的学生滕远共同创作完成的。最开始叫《飞翔》,后来被苏教授改名为《腾元》。‘腾元’,元是初始,也是本源。去掉走之底,是苏教授想留住这个学生,让他停在艺术生命最蓬勃的时候。‘腾元’也代表了‘飞翔’的初始状态。”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林晚星颈间。那里坠着一枚设计极简的铂金戒指,细链子闪着幽微的光。他脖子上也戴着同款。这对高奢品牌的情侣对戒太过惹眼,在异地他乡,王鸿飞总觉得不安。他先将自己那枚塞进衬衫领口,然后很自然地倾身,微凉的指尖掠过林晚星锁骨处的皮肤,小心地帮她也把戒指藏了进去。

“这故事听着……又可惜,又温暖。”林晚星吸了一口冰镇绿豆汤,缓解了蟹壳黄的油腻,“苏教授真好。那后来呢?怎么就从《腾元》变成《落英》了?这名字改得……意境全反了。”

王鸿飞拿起纸巾,不是给自己,而是自然地擦掉她鼻尖上沾到的一点酥皮屑。“滕远是苏教授最得意的弟子,三十二岁时在绘画界已小有名气,拿奖拿到手软,圈里都说他是百年一遇的天才。‘观宸画廊’——国内顶级的那个——花一百二十万请他画《飞翔》,预付了六十万定金。”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七年前,画完成四分之三,人却在送画稿的路上,车祸没了。那六十万,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林晚星夹着的半个生煎包掉回了碟子里,汤汁溅了出来。她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画廊仁至义尽,只要求退回三十万。滕远家里赔不起,老父亲跪着求到苏教授门前。”王鸿飞的眼神透过镜片,显得有些悠远,“苏教授对着学生未完成的画,闭关两个月,一笔一笔,按照他们当初共同商议的线稿和构思,补完了剩下的部分。为了纪念,改名《腾元》。”

“那……”林晚星敏锐地抓住了关键,“雅雯嫂子和我屿默哥买走画后,为什么非要改成《落英》?这名字听着就……”她搜索着脑海里的词汇,“……就往下坠,一点都不‘飞翔’了。”

王鸿飞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感的笑:“不止改名。苏教授说,他一开始没认出这幅画,是因为它是被上下倒置悬挂的。”

“倒置?”林晚星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原作是想表达向上冲破的力量,倒过来……不就变成坠落和消散了吗?”

“没错。”王鸿飞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从《腾元》到《落英》,再从正向到倒置。晚星,你觉得,买画的人,是想纪念,还是想……彻底掩盖掉这幅画原本想说的话?”

这个问题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晚星心湖。她隐约感觉到,这不再仅仅是一幅画的改名问题。

就在这时,王鸿飞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董屿默发来的消息,问他年会筹备的细节。他瞥了一眼,没有立刻回复,反而对林晚星说:“这件事,暂时算我们俩的小秘密,好吗?”

他语气温和,带着商量,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那枚藏在林晚星衣领下的戒指,仿佛也随着他的话,贴得更紧了些。

林晚星正沉浸在画作被倒置的震惊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而《落英》被倒置的真正原因,或许,正是揭开某个更大秘密的,第一道裂缝。

王鸿飞夹起一块玫瑰馅儿的松糕放到她碟子里,状似无意地问:“你从北京开完会直接跑来苏州,我确实很意外。”

林晚星咬了一小口,清甜的玫瑰香在舌尖化开。她抬起眼,笑眯眯地望着他,像只得逞的小狐狸:“陪你,不好吗?那天我说没空的时候,你电话挂得‘咔哒’一声,带着火星子呢,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王鸿飞被她戳穿,失笑摇头:“你个鬼灵精。”他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真实的愉悦,“你能来,我高兴得昨晚都没睡好。只是……”他顿了顿,目光探究地看向她,“我也担心,是不是在北京,谁给你气受了?沈恪他们……?”

他精准地提到了那个名字。

林晚星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她用勺子搅着碗里糯乎乎的糖粥,声音也低了下去:“不是他们……可能,是我自己小心眼吧。”

她断断续续地讲起了白天的事。

北京国际会议中心大得像迷宫。她听完自己的分会场内容,想着去找沈恪手术演示的会场。途经一个会场,门牌上写着 “心脏心理与双心医学” ,讲者名单里“江盛”两个字,像根小羽毛,轻轻刮了她一下。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台上,她熟悉的那位江盛医生在鲜花环绕的讲台后,神态自若,侃侃而谈,讲着情绪与心脏疾病的隐秘关联。人很多,他没看到她。

散会后,她想追上去打个招呼,人潮涌动,电梯门合上,江盛的身影消失了。

“然后呢?”王鸿飞的声音很温和,引导她说下去。

“然后……”林晚星深吸一口气,“我在大厅的咖啡角,又看到他了。他和蒋凡坤、还有我哥……沈恪站在一起。”

她描述着那幅画面: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恰好将那片区域照得明亮而温暖。三个同样出色的男人站在一起。沈恪微微侧头听着江盛说话,嘴角是她熟悉的、放松的浅笑。蒋凡坤则大笑着拍江盛的肩膀,动作自然亲切。他们之间的空气是流动的、融洽的,那种经年累月形成的熟稔和默契,仿佛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透明的屏障。

她当时就定在不远处,像隔着橱窗看一个温暖却与她无关的故事。周遭人来人往的嘈杂声仿佛瞬间被屏蔽,世界里只剩下那片她无法融入的宁静。脚像被钉在原地,一股酸意毫无预兆冲上鼻腔。

“我一下子就想起来,蒋老师以前提过一嘴,说什么少年时期的‘三剑客’,当时沈老师一个眼神,他就闭嘴了。我以前没在意……”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还有,我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江医生送了我一件限量版球衣,说是德国的朋友寄来的。德国的朋友……”

她没再说下去,但王鸿飞完全明白了。那个德国的朋友,大概率就是当时还在德国的沈恪。

一种被排除在外的、近乎被背叛的感觉攫住了她。他们谁也没说过互相不认识,可这种有意无意的隐瞒,比直接的欺骗更让她难受。鼻子一酸,视线就模糊了,她觉得自己矫情得莫名其妙。

“他们看见我了,一起跟我打招呼,沈恪让我过去。”林晚星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碟子里已经冷掉的生煎,“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就往后退了一步,说……说我要来苏州找你。然后我就跑了,直接去了高铁站。”

说完这些,她好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又好像更加茫然了。

王鸿飞安静地听完,没有立刻说一个字。他只是伸手,用指尖轻轻抹去她眼角那点不争气的湿意,动作轻柔得如同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宝。

“跑得好。”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肯定,“我的晚星,感觉受了委屈,第一时间奔向我。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没有讲大道理,没有分析沈恪或许有苦衷,他甚至没有否定她那“矫情”的感觉,只是全然接纳,站在了她这一边。将她的“逃离”重新定义为“奔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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