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弹片(2/2)

沈恪微微颔首。

林晚星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暂时忘掉了刚才的争执,眼睛微微睁大:“九十八岁?开胸?哥,你也太厉害了!子弹……子弹是怎么跑到心脏里去的?”

沈恪的声音平稳,带着叙述往事的沉静:“说起来有点传奇。老爷子当年参加抗日战争,被流弹击中胸部,有一小块弹片,就嵌在了心脏附近。那时候医疗条件太差,手术成功率极低,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这枚弹片,就这么在他身体里,陪了他将近七十年。老爷子自己也慢慢忘了,照常生活。”

蒋凡坤在一旁补充,绘声绘色:“可不是嘛!这回是老爷子重孙子结婚,他一高兴,情绪激动,那安静了几十年的弹片不知怎么就移位了,尖锐的边缘划破了心脏。年纪大了,心肌也薄,当场就心包填塞,送来的时候奄奄一息,测不出血压,全身紫绀,家里连寿衣都备好了。”

沈恪接过话,目光终于缓缓落回到林晚星脸上,眼神深邃:“我们开了胸,把那块跟随了他七十年的弹片取了出来,缝合了心脏的伤口。老爷子,救回来了。”

蒋凡坤一拍大腿:“何止救回来了!昨天就下地溜达了,我看啊,活到一百岁没问题!年龄比咱仨加起来都大!”

这时,沈恪话锋轻轻一转,声音低沉而温柔,像夜晚流淌的溪水,清晰地漫入林晚星的心田:

“晚晚,你妈妈去世的真相,对你来说,就像那位老爷子身体里,藏了七十年的子弹碎片。”

林晚星呼吸一滞,怔怔地望着他。

沈恪的目光里没有评判,没有劝阻,只有一种深切的懂得:“它没有立刻要了你的命,甚至很多时候,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你可以像老爷子一样,带着它生活、学习、欢笑,假装它不存在。但是晚晚,它就在那里。它不是一个可以被‘忘记’或‘忽略’的外物,它已经成为你生命和历史的一部分,长在了你最柔软的地方。 它会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比如一个相似的场景,一句无意的话,甚至像今天,一个陌生人的暗示——突然刺痛你,让你流血,让你无法呼吸。”

他的声音更轻了,却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敲碎了她所有伪装的坚强:“王鸿飞和凡坤想做的,是告诉你外面危险,让你裹紧衣服,离可能引爆它的一切远一点。这没错,是保护你。但我明白,你真正想要的,不是假装它不存在,而是希望有一天,能有一个足够安全、足够信任的人,帮你小心翼翼地‘开胸’,把它取出来,清理干净伤口,让你能真正地、轻松地呼吸,而不是一辈子提心吊胆,害怕它某天突然发作。”

林晚星怔怔地听着,一直强撑着的、用来对抗所有劝阻的硬壳,在沈恪这番抽丝剥茧、直抵核心的共情中,轰然碎裂。

她一直觉得心里堵着一块又冷又硬的东西,别人要么视而不见,要么让她干脆连心一起冻住。只有沈恪,他看到了那块“弹片”,他理解那不仅仅是“好奇”,而是埋藏已久的、关乎生存的隐痛。

她感觉被一种巨大的、从未有过的理解和接纳包裹了,心里又酸又软,舒服得想叹气,可眼眶却完全不受控制,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她紧紧攥着抱枕的手背上。

原来被读懂,是比安慰更强大的力量。

她甚至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力咬着下唇,对着沈恪,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懂。他真的懂。

那块堵了她许多年的、冰冷坚硬的东西,仿佛被这温柔的话语撬开了一道缝,透进了一丝让她想哭又想笑的光。

林晚星笑着站起身,眼角的泪痕还没干透,但整个人像是被暖风拂过的湖面,漾着轻松的涟漪。

“哥,蒋老师,那我回去啦。”

沈恪随之站起:“我送你。”

蒋凡坤在一旁夸张地瞪大眼,手指着对面:“送她?沈恪你清醒一点!你妹妹就住在对门!就你这大长腿,十步都能走两个来回了,用得着送?”

沈恪没说话,只侧头递过去一个“安静”的眼神,清淡却自带威压。

蒋凡坤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悻悻收声。

林晚星看着他们互动,笑得更灿烂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两人一前一后,踏着loft的木质台阶往下走。楼梯间的光线比楼上昏暗些,带着一点私密的暖意。

林晚星刚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视线无意间扫向旁边的休息室——只见里面,董屿白和沈梦梦正忘情地拥吻在一起,光影勾勒出他们紧密相拥的轮廓。

“!”林晚星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她猛地停住脚步,下意识就想转身退回楼上,结果动作太急,结结实实地撞进了紧随其后的沈恪怀里。

一股清冽的、带着消毒水淡淡气息又混合着他身上独特温度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她没有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开,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避风港,顺势伸出双臂,环住了沈恪的腰,把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他坚实的胸膛,一动不敢动。

沈恪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撞得微微一愣,随即也看到了休息室里那忘我的两人。他立刻明白了这小姑娘为何如此。怀里的身躯柔软温热,带着淡淡的桃子香,和他周身的气息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交融。

他心头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带着她和自己,敏捷地侧身退入了楼梯下方更暗的阴影角落里。空间瞬间变得逼仄,近得他能看清她轻颤的睫毛上未干的泪珠。她的呼吸轻轻拂过他衬衫的布料,感觉异常清晰。

沈恪的身体有些僵硬,内心罕见地掀起波澜。他的手下意识地想抬起,想像安抚孩子一样拍拍她的背,却又觉得这触碰在此刻似乎过于逾越,只能尴尬地悬在半空,无所适从。

他并不知道,此刻他胸腔里那失了章法、逐渐加速的心跳声,正一声声,清晰地透过骨骼和衣料,传到了紧贴着他的林晚星耳中。

过了几秒,怀里的“小鸵鸟”动了动。林晚星抬起头来看他,脸上红晕未退,那双刚刚还噙着泪花的眼睛里,此刻却盛满了狡黠和盈盈笑意,像落满了星子。

沈恪悬在半空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对上她这样一双眼睛。

林晚星看着他微微僵硬的姿势和那双无处安放的手,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用手捂住嘴,可笑意还是从弯弯的眼角眉梢溢出来。她松开环住他腰的手,轻轻拉下他那只还悬着的手,晃了晃。

“晚安,哥!”她的声音带着笑后的轻快,“好梦!”

话音未落,她忽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下。那触感如同羽毛拂过,轻柔、短暂,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沈恪整个人彻底僵住,那悬了半晌的手,终究是没能落下。

做完这一切,她像只偷吃到糖果的小猫,轻盈地转身,几乎是跳跃着穿过短短的走廊,打开对面公寓的门,闪身进去,“咔哒”一声轻响,身影消失在门后。

只留下沈恪一个人,还站在楼梯角落的阴影里。脸颊被亲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那份柔软的、转瞬即逝的触感。周围安静下来,静得他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一声声清晰而有力的心跳,在寂静的空气里,兀自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