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蘑菇(2/2)
他开始反刍自己的感情,像回放一部错过了开头的老电影。以前那些理直气壮的“兄弟情”,此刻被月光照出了原形——为什么总看江盛不顺眼?为什么沈恪稍微皱下眉他就想冲上去把麻烦解决了?为什么今晚听着他那些往事,自己心里又酸又胀,像是被什么东西满满当当地堵着,喘不过气?
“完了,蒋凡坤,”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他妈原来是这样的蒋凡坤。”
这发现让他有点想笑,又有点鼻酸。他侧过身,面朝沈恪的床,在黑暗中无声地咧了咧嘴。
蒋凡坤躺在地铺上,望着天花板,往事像褪色的老电影,一帧帧在脑海里回放。
他、江盛、沈恪,那是正儿八经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交情。沈恪从小就是他们仨里的“定海神针”,话不多,但每次他和江盛为了点鸡毛蒜皮争得面红耳赤时,只要沈恪轻飘飘一句“听我的”,事情总能得到最圆满的解决。事后证明,恪神永远是对的。
上了学,这“神”性就更明显了。沈恪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江盛在中上游晃荡,而他蒋凡坤,则是老师办公室的常客,成绩单上的吊车尾专家。
“恪神,救命啊!这题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他当年没少这样拖着沈恪回自己家蹭饭。说来也怪,老师讲得口干舌燥他云里雾里,沈恪三言两语就能让他豁然开朗,还能举一反三。
蒋妈妈对此喜闻乐见,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就盼着“人家小恪”能多来。“觉觉,你多跟小恪学学!你看人家孩子,又聪明又稳重!”
觉觉,是蒋凡坤羞于启齿的小名,除了家里长辈,世上只有沈恪和江盛这么叫他,他不会跳脚。
在沈恪的“精准扶贫”下,蒋凡坤的成绩愣是没掉队,到初中时,他们仨居然能一起包揽班级前五里的三个席位。
后来沈恪一家搬去了上海,三个人上了不同的高中。那时通讯不便,只在qq上偶尔联系。江盛和沈恪约好了学医。蒋凡坤本来是一万个不愿意——他爸是眼科主任,整天念叨着让他子承父业,他叛逆期上头,偏不想走安排好的路。
他那时候最迷的是法律,觉得自己这嘴皮子,不去法庭上跟人唇枪舌剑简直是浪费天赋,看电视里的律师辩论都能自动代入,热血沸腾。
可一想到那两个穿白大褂的哥们……
“行吧行吧,学医就学医,”他当时跟自己和解,“好歹以后还能混到一起。”
结果,他和江盛都考上了宁医大,只是不同班。而沈恪,去了上海顶尖的济华医学院。等蒋凡坤研究生想考去上海“汇合”时,沈恪又一步到位,直接去了德国深造。
高中、大学、研究生,他蒋凡坤朋友不少,呼朋引伴,热闹非凡。可夜深人静时,他心里最惦记、最觉得不一样的,还是沈恪。
为什么不是江盛?
他以前把这归结为江盛“重色轻友”,早早被女朋友“拐”去了云港工作。
直到今夜,躺在这冰冷的地板上,听着头顶均匀的呼吸声,他才醍醐灌顶。
哪是什么重色轻友,是他自己心里那杆秤,从一开始,放的就是不一样的砝码。
心动从无道理,它只在经年累月的沉淀后,让你看清自己的心。
蒋凡坤被自己刚才那个念头吓了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下意识地在心里连连否认。
同性恋?gay?
不,不是。他蒋凡坤绝对不是。
他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闪过许多画面——青春期的男生宿舍里,他们三个也曾偷偷传阅过那些衣着清凉的美女图片,跟着其他男生一起起哄吹口哨;放学路上看到漂亮学姐,也会你推我搡地评头论足,说哪个腿长哪个气质好;深夜卧谈会的主题,永远绕不开对异性朦胧的好奇与幻想。
那些兴奋和悸动都是真的。他确定自己喜欢女人,从生理到心理,都再正常不过。
所以,他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双性恋。
那他对沈恪这莫名其妙的念头算什么?
蒋凡坤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忽然福至心灵,像是终于抓住了那根飘忽的线头。
他喜欢沈恪,就只是沈恪而已。
这种喜欢,跟他是不是男的,压根没关系。就像有人偏爱夏天的西瓜,有人独爱冬天的柿子,没什么道理可讲。
他翻了个身,把半张脸埋进带着洗衣液香味的被子里,在地铺上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心里那点拧巴忽然就松开了。他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地想:
哪怕沈恪明天醒来变成个蘑菇,只要内核还是那个沈恪,他估计也会觉得这蘑菇长得眉清目秀,想揣在口袋里带走。
有的爱恋无关性别,它只是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认领。
这个荒谬的念头让他忍不住低笑出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赶紧捂住嘴,侧耳听了听头顶的动静。
沈恪的呼吸依旧平稳绵长。
蒋凡坤安心地躺回去,心里那点刚刚厘清的、无处安放的喜欢,忽然就找到了一个歪歪扭扭,却让他自己无比踏实的落脚点。
蒋凡坤在晨光中睁开眼,第一眼就对上沈恪近在咫尺的脸。对方正坐在床边,一手看着腕表,一边低头观察着他。
“我靠!”蒋凡坤吓得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睡在地板上,“你干嘛?”
“被你的呼噜声吵醒的。”沈恪语气平静得像在念病历,“你刚才睡眠期间呼吸暂停大概3.2秒,符合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的典型表现。建议你去睡眠中心做个监测,早点干预,长期缺氧对大脑认知功能不好。”
蒋凡坤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收拾被褥,嘴硬道:“我这是在地板上凉到了,鼻塞!才没病!”
沈恪不与他争辩,看着他收拾得差不多了,才开口:“我今天查完房、下完医嘱、谈完明天的手术,想找个律师朋友看看那些视频。能用你的车吗?”
蒋凡坤二话不说把车钥匙抛过去:“要我陪你吗?”
“你的手机上,”沈恪接过钥匙,视线扫过他的裤袋,“‘女魔头陈’的未接来电,三个。”
“靠!”蒋凡坤一拍脑门,“我知道啥事了。今天陪不了你了,有事随时打电话。”他顿了顿,不太放心地追问,“你自己,能行吗?”
“放心吧。”
沈恪这简简单单三个字,像有魔力一样,瞬间抚平了蒋凡坤心里那点不安。他说放心,那就一定能放心。
两人下楼,休息室里飘着早餐的香气。林晚星家的保姆孙阿姨正忙着摆盘,看见他们立刻热情招呼:“沈医生,蒋医生,快来吃点热的!”
这时,一个穿着渐变淡紫色羽绒服、牛仔裤上挂满亮晶晶珠串的身影从门口跳出来。林晚星戴着顶白色棒球帽,帽檐下的小脸元气满满:
“哥,蒋老师!今天鸿飞哥带我出去玩,晚上九点前保证回家!”她像只快乐的小鸟,说完就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蒋凡坤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对沈恪吐槽:“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咱们的担心真是都喂狗了。”
沈恪望着那活泼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目光柔和,轻声道:
“这样才最好。”
晨光透过玻璃窗,在他侧脸镀上一层淡金,将昨夜所有的血泪与挣扎,都悄然蒸腾成这个平凡早上,无人知晓的水汽。这些不动声色的守护,只为换取阳光下的一个寻常清晨。